“人有人言,獸有獸語,人家在大森林裡也得交流不是?”。
我點了下頭,若有所思。
阿無?感覺這個詞似乎有所指代,以烏額人當時的水平,不可能有多麼高深的含義,無非是象形、會意、或者擬聲,但甭管怎麼叫,應該就是那個木祖。
“隻有這一句?”。
“嗯”。
董師傅見我露出失望之色,有些不解:“這棵樹咋了?”。
我笑了笑,問他蠻鳳兒不會傻到真的去找沈鶴鳴報仇吧。
“她要是活著,八成會去”。
蠻鳳兒在屠城時受了傷,加上悲憤不已,第二天便倒下了,沒等有所好轉,又犯了和她母親一樣的病,如同萬蛇齊噬,折騰了幾宿,突然挺身坐起,目眥儘裂,盯著董喜,吼叫數聲,蹬了腿。
“這是急火攻心”。
董師傅滿臉無奈:“她連老祖都恨上了,人類屠殺了她們全族,不共戴天”。
要我說,董喜也夠冤的,和事佬沒當成,又賠上了一個醜媳婦,董妍淑更是被母親那副嘴臉嚇的花容失色,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隻能喝苦藥湯子、吃那些草根樹皮。
她突然覺得外麵的世界好可怕呀,故事也不聽了,心裡打定主意,以後就和父親相依為命,決不走出雪山一步。
可命運這玩意兒主打的就是一個隨性,有時候求之不得、有時候又不請自來。
來的是位小夥子,人已經昏迷不醒,牙關緊閉,額頭暴起青筋,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背他的是一個大漢,挺魁梧,掃帚眉、鈴鐺眼,一把鋼針般的胡子,紮紮拉拉。
“大漢說小主人因為頭痛不小心滾下了雪坡,老祖立刻解開衣服檢查傷勢,發現他貼身佩帶著一塊殘玉,雙麵有字,一麵慰民,另一麵卻刻著以佑吾嵐……”。
董嵐!。
那個大漢就是義仆董天癡。
“老祖又驚又喜,跪地嗑頭,又激動的拉過女兒,告訴她,這就是董恩公的兒子,董少主人”。
有殘玉為證,當年車毀物損,官符也隻剩下了這半片,假不了。
“他怎麼來了?”。
我問:“董淳見呢”
“……案上積塵劍封匣,難再無憂兩處家,芝蘭傾盆香未儘,桃李成株朝天化,這一首歎什閭,少主人說是董監官的絕筆,其實他一直沒忘記在什閭城的日子,除了吳芝蘭,最牽掛的就是學生吳天化”。
自從董淳見回到老家,便隱居在鄉村,一心教導兒子董嵐,他發現兒子的目力、耳力,以及嗅覺都格外的靈敏,隻是算不上聰慧。
學文參政是甭想了,又不讚成他習武從軍,索性也不逼他,閒散在家。
三年前,也就是火燒什閭的那一年,董淳見病逝,董嵐守完孝,有個多嘴的鄰居問他母親葬在何處,為什麼不將父母合葬?。
這不等於把他倆拆散了嗎,等你魂歸陰曹的時候,跟著誰過?。
“少主人這才想起那個叫什閭城的地方,便決定帶著董天癡去遷墳……”。
一來為了全人倫禮法,二來也對自己的母親充滿了好奇,想看一眼她生活過的家鄉。
至於董天癡,他是家仆董貴和董環的兒子,彆看這哥們兒長的傻大黑粗,對少主人卻是忠心不二。
經過一番舟車勞頓,好不容易到了雪山,抬頭一看,城牆上竟然是“同益”兩個大字,找當地人一問,才得知吳氏族人全都死於一場瘟疫,等沈大都尉和醫官趕來,已經屍橫遍野,不得不放火焚燒。
這是我聽過的、最讓人惡心的謊話,已經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
董嵐雖然有些失望,卻震憾於雪山的巍峨高聳,時逢天氣不錯,主仆二人便踏雪尋徑、寄思於這冰峰白雲之間。
“怎麼會突然間頭痛呢?”。
“老毛病啦”。
董師傅指指腦袋:“找了好幾個大夫也沒弄明白是咋回事兒,沒轍,隻能大老遠的跑了趟魚家,請魚神醫給把了脈,問出了個水石之症”。
水石之症,也叫血固,簡單來說,就是身體裡的毒素和雜質凝結成塊,吸收消化不了,必須等他自己排出來。
“血不淨而固,固成則藥石難催,可借苦酒之酸力,三五日不等,或吐或泄,解一時之憂”。
“苦酒”就是醋,算是民間流傳的草頭方吧。
“聽魚神醫說,這種病你彆想著一下子治好,年齡越大越嚴重,最後全堆在肚子裡,比石頭還硬,到了那個程度就不叫血固了,叫石臟,神仙也救不了”。
董嵐這次就非常凶險,前幾天還時好時壞,能抱著醋壇子和父女倆說說笑笑,過了小半個月,頭痛逐漸加劇,強撐到秋天,人已經陷入癲狂狀態,打滾撞牆,象是非把自己弄死了才好受。
每當這個時候,董妍淑就把他摟在懷中,一邊安慰、一邊哭,即使被拖拽的再疼也不鬆手。
我站起來,原地轉了兩圈:“董師傅,這未免有點太巧了”。
他抬頭看我。
“咱們先說吳三四,因為不能進食,她全身就開始疼,蠻鳳兒也是這樣,現在又輪到了董嵐……”。
我猛的轉過身:“那董淳見呢,他有沒有這種症狀?”
董師傅眯縫著眼,打了個哈欠。
“你趕緊回憶回憶,還有董貴、董環、董天癡……“。
沒等我問完,他突然“哈哈”一笑:“行,小川兄弟,本來想賣個關子,你卻連一點空都不給我,愣把我拽回來了”。
“嘿”。
我說你不是講單口相聲,玩什麼花活呀?我要是犯起病來可比董嵐嚇人。
董師傅擺擺手,坐正:“其實血固這個名字是從一種植物上得來的”。
“什麼植物?”。
“無憂草”。
早該想到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