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黃土高原。
微風不燥,陽光正好。
在瓦藍瓦藍的天空下,有一隻鷹隼獨自傲然搏擊長空。
數隻自南方越冬歸來的春燕,成群結隊的正忙著覓食、銜泥築巢。
高遠的蒼穹之下。
分布於黃土高原上那層層疊疊的溝壑,宛如陝北老漢臉上的褶皺,無處不鐫刻著歲月的滄桑和曆史的厚重。
以及...銘刻著生活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的鄉親們,所經曆的無數苦難...
葉小川爬到塬上,舉目四望。
此時的千溝萬壑之中,已經是春意濃濃,綠蔭簇簇。
而在塬上。
則是淺草稀疏,芨芨草,薺薺菜、苦菜,脆嫩脆嫩的狗尾巴草到處都是。
間或有各種不知名的野花,迎風招展開的正豔。
極目遠眺,遠處。
三十裡鋪大隊的5條修建有蓄水抗旱工程的深溝裡,水麵波光粼粼。
副壩圍起來的區域裡,已經有兩尺多高的玉米一片蔥蘢,長勢良好。
而在玉米行間套種的紅薯苗,遠遠望去,宛若一條條綠色的地毯,讓人看著都覺得很喜慶。
那是一片充滿希望的田野啊!
“好看吧?是不是看著那片土充滿生機的新土地,恁心中就會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
“胸腔裡,是不是有一種成就感嗖嗖往外冒,高的治不滴?”
身後的地窩子裡。
傳出淩文亮那特有的渾厚男中音,“能生出這種感受,不奇怪。
恁要是把腦袋偏轉30度。
再看看俺曾經主導修建的那座蓄水工程,如今隻剩下一堆斷壁殘垣、一地雞毛,滿地狼藉。
兩下一對比,隻怕恁的成就感...應該還會加倍。”
“我沒你那麼無聊,白天種完樹的間隙光顧著看羊頂牛,晚上品咂手指頭。”
背負著手。
葉小川靜靜的看著正在副堰那片、充滿希望的土地上,頂著烈日辛勤勞作的三十裡鋪的新社員。
悠悠開口道。
“我隻專注於,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至於彆人在做什麼?我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去和任何人攀比。”
“所以,無論你曾經在無定河裡修建的那座水壩,到底成功與否?
它與三十裡鋪的圍堰造田工程,都沒有半毛錢關係...假如你成了。
無非就是被縣裡列為‘冬季水利大會戰先進典型人物’,你也可以據此而獲得一些個人的榮耀,和晉升之資罷了。”
“那又關我屁事?”
葉小川笑道,“哪怕你因此而榮升為官莊公社副主任,我也不會來巴結你。
嘁...你要是不那麼中二,做人謙虛點,實誠點。見了麵,或許我還會和你打個招呼。
你若是還像以前那樣,虛榮心還是那麼強的話...試試我會不會鳥你?
來我們三十裡鋪飯店吃飯,老子半分錢都不會給你少...區區一個淩文亮淩副主任,得罪也就得罪了,你還能咬我不成?”
“俺不咬恁,俺想咬燒雞!呼呼...我說恁倒是快點拿出來啊!我都聞見肉香味兒了。”
箕坐在地窩子裡、正使勁往他胡子八叉的嘴裡,猛灌劣質散裝紅薯燒酒的淩文亮。
“咕咚”咽下一口摻著口水的老酒,嗆得滿臉通紅。
“難怪上麵的領導會喜歡你...媽的,你這家夥,可真會來事!
知道走門串戶的還得帶點禮...快快快,快把燒雞拿出來,哎呀,連住吃了20來天的乾豆撅子...早就饞的俺治不滴!”
緩緩轉身。
葉小川從挎包裡,把燒雞和豬頭肉往外掏。
剛掏出燒雞。
跟個餓狼似的淩文亮趕緊一把抓過,張開血盆大口就‘哢嚓’一聲,“唔...日!恁也不早說,居然還有豬頭肉啊?”
燒雞雖香,但豬頭肉更肥。
已經好長時間沒沾油葷的淩文亮,要讓他在燒雞和豬頭肉之間做選擇的話?
那肯定是啃豬頭肉更過癮啊!
尤其是臨近豬耳根那部位,光肥膘都有3指厚!
一口咬下去,“滋溜溜”滿嘴流油...那該多過癮啊!
“管,這麼多好吃的...過癮過癮!唔...”
左手抓著豬頭肉,右手抓著燒雞,淩文亮猶如剛剛從號子裡出來的釋放人員。
啃的那才叫個香!
吃的太急,稍微有點噎。
這家夥雙手不得空,但也難不倒他。
隻見他把頭一低,用牙齒咬住擱在用石頭架起來、充當簡易飯桌木板上的酒瓶。
一仰脖子!
“咕嚕嚕”,就是幾大口酒落肚!
連住啃了幾大口肉,稍稍才充實了點的淩文亮衝著葉小川努努嘴,“謝...謝了啊,把煙拆了,給俺叼上一支...”
一邊吃肉一邊喝酒,一邊還忙著抽煙?
葉小川沒搭理他。
而是開口道,“少喝點酒,大中午的...喝的哪門子酒?”
指指放在地窩子的地上,已經破爛了的搪瓷大碗中,那滿滿一大碗煙蒂,“你這是抽煙,還在是熏臘肉啊?”
那一大碗積攢下來的煙屁股。
估計是現在不亂花一分錢的淩文亮,刻意積攢下來的...等積攢的多了。
把這些煙屁股拆散。
然後將裡麵的煙絲抖出來,裹進報紙條裡。
還能湊合著抽幾口不是?
“嘿嘿,不懂了吧?煙是神仙藥,可驅萬般寒。酒是續命散,可解三千煩...”
淩文亮大口大口咀嚼豬頭肉,呼的又偏過頭,啃下一口燒雞,
“先如今,俺也就隻剩下這點追求了。
天天一個人住在這鳥不拉屎的塬上,能和俺說話的,隻有西北風。
你再不讓我抽點兒、喝點兒,俺還活個屁呀!”
“出息!”
葉小川滿是不屑揚起手,“我看你在山上養了不少羊,還養了兩頭小驢?
你私自養這東西...最終咋算?到底是算白家溝集體的財產,還是算你個人的?”
渾身衣衫襤褸,臟不拉嘰、胡子八叉的的淩文亮,隻顧著埋頭忙著喝酒吃肉。
聽見問。
嘴裡含含混混的回道,“愛算誰算誰的吧!現在白家溝大隊都亂成球了...!
到時候。
如果新來了大隊乾部,他說這算集體財產,就算集體財產...反正殺了都是肉,誰吃不是吃?”
在這個時期。
個人是不允許養羊、騾子,包括驢和牛這種大家畜的,隻能由生產隊的飼養室集中飼養。
對於私人?
上麵隻允許社員們,在家飼養一些雞鴨鵝兔子之類的小東西...
如今的淩文亮離群索居,一個人獨自居住在塬上。
這家夥在種樹之餘,居然還私自養了估計有20來隻小羊,有2頭小驢?
要是被生產隊乾部較真,那還不得一把給他沒收了?
可這家夥,麵對那麼多綿山羊、那麼貴的驢...居然毫不在意?
“嗝兒...”
整下一隻二斤多的燒雞,啃了一半的豬頭肉。
淩文亮這才心滿意足的,用袖口抹抹嘴唇的上的油,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
“嗝兒!坐吧...額,好像我這蝸居,還真沒個空餘的地方給你坐。”
掀開擋在麵前的木板,淩文亮緩緩從窩棚裡鑽了出來。
伸個懶腰。
自顧自從葉小川的包裡扯出一條煙,很是熟練的撕開外皮...
想了想。
這家夥居然又把那一整條香煙,隨手給扔進窩棚裡。
然後從他自個兒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經濟牌’香煙,彈出一顆叼在嘴裡。
劃根火柴點著了,這才心深深吸了一口,“呼——”
“舒坦!”
全程,葉小川隻是那麼靜靜的看著他,並不吭聲...
“看我做個球咧?”
淩文亮很是貪婪的猛吸香煙,“如今俺算是毀了,徹底咧熊哩...以前,俺確實曾招惹過恁。
要是恁心裡有氣啊,現在...打我一頓得了!保證不還手...咋樣?”
淩文亮的個頭其實並不比葉小川低,畢竟他是膠東人,骨頭骨架大。
“我要想揍你,早就把你揍的生活不能自理了。”
葉小川擺擺手,“說吧,你請我過來到底有什麼事?”
淩文亮笑笑,“好事,我想和你合作一個大項目...一旦見效益的話,那最少是幾十萬!”
“嘁...”
葉小川笑,“你說話的時候啊,我感覺應該先背著風。然後呢,嘴還不能張的太大...那樣,就不容易閃到舌頭。”
淩文亮笑,“看不起人不是?莫欺少年窮...算了,俺知道自個兒嘴笨,說不過恁。
來來來,咱今天就來個眼見為實!”
一邊說著。
淩文亮率先離開窩棚,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土坑前蹲下。
等到葉小川走到那個土坑邊緣,此時的淩文亮已經揮動鐵鍬,將已經種植在樹窩子裡的那棵小樹,給拔了起來。
將已經種好的果樹苗拔掉?
在葉小川滿是不解的目光中,淩文亮繼續揮動鐵鍬,又將土坑裡那種半沙半土的泥巴,給一鏟一鏟的往土坑邊上刨。
最終。
往下挖了一尺多之後,淩文亮丟掉鐵鍬,索性用雙手開始刨土。
片刻之間。
鬆軟的泥土被刨光,隨即露出埋在土坑裡的兩個陶罐...
伸手抱起一個。
淩文亮轉身舉給葉小川看,“來,我來考考你,葉同學,覺得我這種做法,到底是什麼用意?”
葉小川笑,“樹葬?”
“呸!”
淩文亮也笑,“彆
欺負我沒讀過外國書,以為我聽不懂樹葬是啥意思?這一望無際的的黃土塬,哪不能埋人...誰會搞樹葬?”
接過淩文亮遞過來的那個做工粗糙異常,造型不圓也不算扁的扭扭歪歪,一看就賣不掉的土陶罐。
挺沉,有點搖搖晃晃的。
很顯然,陶罐裡估計是裝滿了水。
隻見這個土陶罐上麵,還封了一層河泥,如果不使勁搖晃的話,裡麵的水倒也不會濺出來。
葉小川舉著那個陶罐,不由有點皺眉....
在後世,身為農業期刊主編的葉小川,倒是聽說過在大西北的某個地方。
人們在種植防護林的時候。
往往會在土坑裡,預先埋上幾個裝滿水的啤酒瓶子,然後再在這個坑裡栽樹。
由於大西北降雨稀少,氣候乾旱。
如果在樹坑裡提前放幾個裝滿水的啤酒瓶的話?
那栽下去的樹在幼苗期,它們的根係,就會自動往有水源的地方串根。
這樣一來。
栽下去的樹苗,隻要能順利扛過早期的缺水、能夠順利生長出發達的根係的話。
那麼這些樹苗的存活率,就將會得到極大的提高...
當然了,如果用源自中東某國傳授過來的滴灌技術,用來大麵積植樹造林?
那麼樹苗的成活率,勢必將會更高。
可問題是。
要搞滴灌技術,第一得有穩定的電力供應,第二得有充足的水源。
第三,還得有那麼多的塑料管子,才行啊!
但偏偏在這個時期,天朝的化工行業還不是那麼發達,塑料製品相對來說,還很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