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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旗昌洋行後麵的公館歇息了一會兒,正準備吃捎午,上海知縣孫豐陪著楊能格的長隨丁貴到了。
楊能格雖然迂腐,但據說為官還算清廉,沒曾想到他馭下卻不嚴,姓丁的明明是個長隨,譜兒倒不小,不但對孫豐沒哪怕一絲敬意,而且一來就旁敲側擊地說啥子他家老爺有好幾位幕友,前天又聘了三個精通洋文的通譯,算上長隨、門子等家人和轎夫、傘夫等雜役,一起來上任的有七八十號人,那麼多張嘴要吃飯,沒銀子是萬萬不行的。
縣城裡的道署被亂黨占了,道庫裡的銀子現在全是亂黨的,還要管那麼多張嘴,想想楊能格這道台做得是挺憋屈的。照理說監督署應該出點銀子協濟,畢竟之前幾任江海關監督都是蘇鬆太道兼任的。
但韓秀峰不想給,一兩銀子也不想給,冷冷地說:“你家老爺有你家老爺的難處,本官一樣有本官的苦衷。”
“韓老爺,您做的可是收稅的官,您能有什麼難處?”丁貴追問道。
“道署被亂黨占了,道庫裡的銀子被亂黨搶了,我監督署何嘗不是,唯一不同的是現在占著監督署的不是亂黨,而是更難對付的洋人。”
“監督署是被洋人占了,可您現而今不一樣課稅嗎?”
“丁兄,你是真不曉得還是假不曉得,本官現而今是在課稅,但課不到英吉利和法蘭西商貨的關稅。花旗商貨的關稅倒是能課到一些,但這些天課到的那些稅款,許大人早上已命本官交給了糧台,不信你大可問孫知縣,孫知縣可以作證。”
丁貴心想你住這麼大這麼闊氣的洋房,外麵養了那麼多兵勇,居然好意思說沒錢,忍不住提醒道:“韓老爺,您能署理江海關監督這缺,是因為那會兒我家老爺沒到任。彆忘了之前幾任監督,都是蘇鬆道兼任的!”
韓秀峰緊盯著他問:“丁兄,你這話什麼意思?”
丁貴不卑不亢地說:“我這話什麼意思,韓老爺您心裡明白。說句不中聽的,既然做官就得守官場上的規矩。”
“實不相瞞,規矩我懂,可現而今正值多事之秋,一切要以收複上海,剿匪平亂為重!何況這些天課的那點稅銀已經交給了糧台,本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實在是愛莫能助!”
“您真不打算協濟?”
“沒錢,讓本官怎麼協濟?”韓秀峰反問一句,陰沉臉道:“要是你家老爺覺得我韓秀峰這個監督不稱職,既可稟請許大人罷我的官、奪我的職,也可具折彈劾!”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但孫豐從來沒見過氣焰如此囂張的長隨,之前一路陪笑隻是敢怒不敢言,見韓秀峰如此義正言辭,心中一陣暢快,不禁拱手道:“丁老弟,韓老爺的確有韓老爺的苦衷,這些天課的那點稅款,真一兩不剩的全交給了糧台。”
“你們上海縣呢?”丁貴下意識回頭問。
“丁老弟,韓老爺再苦再難還能跟花旗商人收點稅,我上海縣是要什麼沒什麼。不怕老弟笑話,我這個上海正堂現而今是舉債度日。”
“舉債度日……孫老爺,您當我是三歲小娃兒,據我所知您這些天召集本地士紳商賈,籌了不少錢糧!”
“錢糧到底籌到不少,可那些銀糧該怎麼用我說了不算。老弟若不信大可去打聽打聽,吳煦吳老爺雖說是來韓老爺這兒聽用的,其實是許大人的人。那些錢糧吳老爺管著,我既說不上話也插不上手。”孫豐偷看了韓秀峰一眼,又強忍著笑說道:“丁老弟,要不你去找找喬府台,喬府台那邊應該有辦法。”
分巡蘇鬆太兵備道之前移駐上海,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事是不但兼任江海關監督,而且把富庶的上海縣變成了道署的“直隸縣”,甚至兼總攬漕糧海運的漕運使。要是會黨沒犯上作亂,蘇鬆太道堪稱全江蘇最肥的缺;壞事是因為權太大,管的事太多,久而久之分巡蘇鬆太三府變得名副不其實,是既管不著蘇州也管不著鬆江,而且這是朝廷默許的。
正因為如此,喬鬆年身為鬆江知府不會插手上海的事,但楊能格雖為蘇鬆太道一樣管不著喬鬆年。
丁貴豈能不曉得去找喬鬆年沒用,權衡了一番從懷裡掏出三封公文,不動聲色說:“韓老爺,協濟道署的事回頭再說,您還是先看看這三封公文吧。”
“行,我先看看。”
不看不曉得,一看大吃一驚,原來竟是楊能格給英吉利、法蘭西和美利堅三國公使寫的親筆信。引經據典,義正言辭,文章做得真叫個花團錦簇,字漂亮得令人發指,要是擱以前韓秀峰真會臨摹一份留著當貼子。可信中那天朝上國對待彈丸小國居高臨下的語氣,和那跟教訓學生一般的措辭,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