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新鮮事,京裡的王公大臣們不曉得或者說不相信的新鮮事真不少。比如前高郵知州魏源編纂的《海國圖誌》,京裡的王公大臣十有八九沒見過,就算見過也頂多翻十來頁,再看就看不下去了。
因為那套書源自林文忠公的《四洲誌》,文忠公寫得又比較簡單,或許那會兒剛接觸西夷知道的也不多,反正據說其做著的《四洲誌》原本是為麵聖時回答道光爺的問詢而準備的,比如英吉利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子主持的國家,其叔父總想篡位,所以她無心跟大清打仗等等;美國是一個由十三個頭人共管的國家等等。
並且,魏源的《海國圖誌》有點類似四庫全書那樣的抄書總集,一百卷裡有很多內容是未經校勘照抄的,彆人書裡的那些獵奇亂說也就原封不動地保留了,所以在讀書人看來就是胡說,事實上在海安時韓秀峰一樣是把《海國圖誌》當作《西遊記》那樣的神怪書看的。
更重要的是《海國圖誌》太全太詳細,從南洋諸國到印度的那些個小邦,挨個兒全說了一遍,看完之後都不曉得英吉利究竟在哪兒。
對於英吉利軍隊究竟是咋組成的,對於西夷造炮、西夷的軍艦也隻是說了個大概,沒有能讓人看明白,韓秀峰甚至能想象到並沒有真正跟洋人打過交道的魏源自個兒大概也不是很明白。
韓秀峰敢肯定皇上和王公大臣們對《海國圖誌》所記載的那些並不感興趣,隻迫切地想知道英吉利、佛蘭哂和咪唎堅的疆域究竟有多大,人口究竟有多少,實力究竟有多強?想知道英佛咪三國真要是跟大清開戰,大清怎麼才能打敗他們。
想到這些,韓秀峰對如何回答王公大臣乃至皇上的問詢心裡終於有了底,收起摺片等公文,讓同樣又困又餓的顧謹言進來筆墨伺候,強打起精神繪製地圖,草擬條文。
……
就在他專心致誌地奮筆疾書之時,外麵傳來梆聲和雲板聲,滿漢兩位通政大人到衙了,滿漢兩位副使和參議、經曆、知事、筆帖式去大堂拜見完兩位通政大人,便回各自公房開始了一天的公務。
最忙碌的當屬啟奏科、稿房、吏房、禮房、上房和火房的書吏,要將今天剛收到一箱箱來自各省的題本和附件登記造冊,要與清單上的條目進行核對,確認在郵傳的過程中有沒有遺漏,然後一件件分門彆類對其格式進行複核,確認無法再呈報分管各項的知事和經曆,分管各項的滿漢經曆或知事,一個負責複核,一個負責在上頭用印……等一套流程走下來,經兩位通政大人首肯才能送往內閣。
劉公公夜裡走時說很快就會有大人傳召問詢,韓秀峰急著做準備顧不上外頭的事,而端坐在大堂裡喝茶的通政使李道生和新任通政使雙福不但知道韓秀峰來了,並且知道韓秀峰正在忙什麼。
在升任通政使前雙福跟李道生就是同僚,都曾是內閣侍讀學士,關係算不上有多好但也沒什麼矛盾,現在同為通政使相處得倒也融洽。
想到剛才進來時茶房的那些個奴才聚在角落裡竊竊私語,好像是說新來的參議不懂規矩,不但給他們打賞,甚至不來大堂拜見通政大人,雙福禁不住笑道:“廣普兄,聽說吏部剛分發來的這個韓秀峰捐納出身,真是怪哉,捐納出身的參議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李道生一樣覺得韓秀峰來通政司做參議簡直有辱斯文,無奈地歎道:“要說捐納出身,內閣一樣有,文中堂也真是的,竟保舉他來我們通政司!”
“本以為他是彭大人的人,真沒想到文中堂竟會保舉他。還真是個會鑽營,會走門路的。”
“玉芝兄,劉公公昨兒來時說得明明白白,你我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李道生想了想,又意味深長地說:“據我所知,他跟彭大人是有些淵源,彭大人也的確保舉薦過他,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並且純屬權宜之計。他現而今來我通政司做參議,彭大人心裡估計跟你我一樣覺得荒唐。”
想到彭蘊章是個正統的讀書人,絕不會做出這等貽笑大方的事,雙福好奇地問:“過去的事,權宜之計……廣普兄,此話怎講?”
“新來的這個韓秀峰曾署理過鬆江府海防同知,還兼過幾天江海關監督。而這個鬆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關監督,正是已革江蘇巡撫許乃釗提攜的,這一說玉芝兄心裡有數了吧。”
“原來他是許乃釗提攜的人!”
“至於權宜之計,那會兒長毛不是還盤踞在靜海嗎,時任永定河道吳廷棟奏請整飭河營,拱衛京畿。而這個韓秀峰正好領過兵打過仗,好像還打了個勝仗,陣斬長毛四百多,彭大人看在許乃釗的麵子上,就順水推舟舉薦他去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
“原來如此,”雙福反應過來,不禁脫口而出道:“廣普兄,這麼說他跟您那位一樣在上海平過亂的同年也有些淵源!”
提起這個,李道生苦笑道:“楊簡侯彈劾過他,結果卻沒撈著個好。不過雖因為這個韓秀峰沒能做上江蘇布政使,但想想許乃釗的下場,想想吉爾杭阿沒能攔住西夷氣得皇上大發雷霆,他也算因禍得福。”
“還真是因禍得福,”雙福想想又感歎道:“西夷狡詐無比,反複無常,跟西夷的交道沒那麼好打!”
“也不曉得文謙這次能不能讓夷酋南返。”
“廣譜兄,文歉的事咱們管不著,也輪不著咱們管,咱們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玉芝兄,您這話什麼意思,你我眼前能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