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以孝治天下,在任官員尤其漢官遇父母或祖父母喪亡,須申請開缺,離職回籍,以聞訃日為始,服喪守製二十七個月(不計閏),並且一刻不能延誤!
換做彆的官員隻要向本衙門上官陳請,交出官印、交代清楚公事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韓秀峰不同於一般的官員,不但要趕緊向兩位通政使稟報,也要向軍機處稟報,更要向皇上稟報。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想到老家離京城這麼遠,這一丁憂很難說能不能再回京,再想“厚誼堂”的這些人和在固安、涿州等地的王千裡、陳虎和吉大吉二等人,韓秀峰覺得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很快冷靜下來,先讓恩俊派一個侍衛將慶賢幫著寫的呈請開缺回籍服喪的公文送往軍機處,順便請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來一趟。再讓恩俊派另一個侍衛將另一份呈請開缺回籍守製的公文送往通政司衙門。
然後把自個兒關在書房裡反複斟酌這奏折該咋寫,直到吉祿從街上買回幾身孝服,在費二爺的提醒下開門接過換上才動筆。
寫好檢查了一番,讓恩俊趕緊進宮代為上奏,並讓小山東趕緊去請翰林院侍講學士伍肇齡,然後又關上門接著奮筆疾書。
省館離得不遠,費二爺很快就把小家夥接回來了,張館長也跟著來了。
見吉祿守在書房外頭誰也不許靠近,費二爺意識到韓秀峰有好多事要交代,乾脆請張館長先去幫著雇十輛大車,隨即把小家夥帶進內宅交給琴兒,然後也跟著收拾行李準備回四川老家。
伍肇齡是最晚差人去請的,但因為兩家離得近,伍肇齡今天又正好沒去翰林院,所以來得也最快。
聽說韓四的父親去世了,剛做上“小軍機”沒幾個月的韓四眼看就要回籍服喪,伍肇齡很是惋惜,一走進書房就急切地說:“誌行,我曉得你是個孝子,可你能有今日實屬不易!再說你又不是獨子,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正在用人的時候,聽我一句勸,萬萬不可意氣用事,趕緊去找肅順大人,請肅順大人幫著去跟皇上求個‘以孝作忠’並非沒有可能!”
韓秀峰沒想到伍肇齡會這麼說,低聲問:“崧生兄,您是說跟皇上求求能不能奪情,能不能在任守製?”
“這又不是沒有先例,”伍肇齡想想又急切地說:“我知道你想回去儘孝,但要是能‘在任守製’一樣是儘孝!你韓家就指著你了,我相信令尊大人要是在天有靈,他老人家一定不希望你就這麼開缺回鄉。”
韓秀峰捂著臉沉默了良久,旋即放下手搖搖頭。
“你咋也這麼迂腐呢!”伍肇齡急了。
“崧生兄,我不是迂腐,而是身為人子這些年從未在膝前侍奉過二老,不但沒侍奉過甚至連我爹的最後一麵也沒見著!要是再不回去,讓我今後以何麵目回鄉,又讓我咋為人父?”韓秀峰深吸口氣,接著道:“何況‘奪情’雖有先例,甚至有不少先例,但我韓秀峰既不是在陣前效力,也不是尚書侍郎,隻是個小小的通政司參議,這不是讓皇上為難嗎?”
“這麼說你決心已定。”
“嗯,”韓秀峰擦乾情不自禁流下的熱淚,將剛才寫好的一封信疊好塞進信袋,輕輕放到伍肇齡麵前:“崧生兄,我之所以請您來,是有一事相求。我要是就這麼去跟肅順大人稟報,肅順大人一定會去求皇上‘奪情’,所以我不但不敢去稟報甚至不敢去辭行,隻能拜托崧生兄幫個忙,等我走了之後幫我去跟肅順大人告個罪。”
正如韓四所說,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移孝作忠”的。
想到肅順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去求皇上“奪情”,而隻要去求皇上十有八九也會命韓四“在任守製”,到時候不但會掀起軒然大波,甚至會波及到正在奉旨整飭吏治的肅順,伍肇齡不再勸了,接過信問:“你打算啥時候動身?”
“等……等軍機處和通政司的公文下來就動身。”
“好吧,我先回去,你走時記得差人去跟我說一聲,我送你和弟妹出城,等你們出了城再幫你去跟肅順大人稟報。”
“有勞了。”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也要節哀。”
“我沒事的,我送送您。”
“彆送了,你忙你的,這一走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回來,一定有好多事要交代清楚。”
送走伍肇齡,韓秀峰讓吉祿把餘有福喊了過來,從匣子裡取出兩張銀票,哽咽地說:“餘叔,鐵鎖和柱子他們能今天不容易,你就不用跟我一道回去了,就在京城呆著。這五十兩是給你的,這五十兩回頭幫我換成錢,這不是快到年底了嗎,幫我好好犒賞下小山東和馮小鞭、馮小寶他們。”
“四娃子,你讓我們全留在京城,那你和琴兒回去的這一路上誰照應?”餘有福愁眉苦臉地問。
“我這是回鄉丁憂,而且我是記名軍機章京,就算軍機處不給火牌,通政司衙門也會給勘合,甚至會給我點回鄉的盤纏。這一路上不但可以住驛站驛鋪,沿途的驛站驛鋪還會幫著安排車船腳夫。”
“可是……”
“彆可是了,我還有幾封信要寫。”
“好吧,那我先出去。”
剛打發走餘有福,吉祿在門外通報:“四爺,慶賢老爺求見。”
“有請。”
“嗻。”
吉祿話音剛落,慶賢憂心忡忡地推門走了進來。
不等他開口,韓秀峰就一臉歉疚地說:“慶賢兄,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也知道你想問什麼。放心,‘厚誼堂’的事我會安排妥當的。”
慶賢不隻是擔心“厚誼堂”,更擔心全家老小的安危,在他看來韓秀峰不但重情重義,而且簡在帝心、聖眷恩隆。他家將來要是再遇上什麼事,能幫上忙,能幫著去求皇上開恩的也隻有韓秀峰。
現在韓秀峰要回鄉丁憂,要是讓那個隻想著自個兒加官進爵的曹毓英來“厚誼堂”做大掌櫃,曹毓英才不會管他慶賢的死活,能不落井下石就燒高香了。
聽韓秀峰這麼一說,慶賢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了,整整衣裳麵對著韓秀峰行了個大禮:“誌行老弟,那愚兄就不多說不多問了,這份大恩大德愚兄定銘記在心!”
“說啥呢,彆這麼見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