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慶所說的坐會兒便回去,並非回自個兒家,而是回南紀門內的當鋪和緊挨著當鋪的茶莊。
人們一提到巴縣的城門,頭一個想到的十有**是“接官迎聖”的朝天門,而事實上朝天門雖熱鬨,道台、府台和縣太爺也時常去朝天門碼頭迎來送往過往官員,但真要是“接官迎聖”並不去朝天門。
因為不管哪兒的官員來重慶府做官,都得先去成都拜見製台、藩台和臬台,然後才會由西往東走“東大路”來巴縣,由位於縣城西南角的南紀門入城。要是有聖旨,執事的差役會預備龍亭,前往浮圖關迎接,鎮台、道台、府台和縣太爺城至兩路口,設香案跪於道左,恭迎齎詔官齎詔由南紀門進城。
不過那麼熱鬨的景象現在是見不著了,今後估計也見不著,因為道光十五年朝廷就不再委派齎詔官傳旨,所有詔書改由兵部郵傳。
總之,南紀門一樣熱鬨,南紀門的市口一樣好。一般人想在南紀門內租個鋪麵都不一定能租到,更彆說盤兩個鋪麵了。
現在開當鋪和茶莊的這兩個鋪麵原本是支在重慶鎮右營署外頭的一個小茶攤,前任右營遊擊見這兒市口不錯就把擺攤的百姓趕走了,然後買了點磚瓦等材料讓右營的兵勇蓋了一排鋪子。
半年前那個遊擊調彆的地方去做參將,段吉慶因為經常幫著營裡的婦孺捎信捎銀子跟那個遊擊關係不錯,正好潘二他爹那會兒想進城裡做生意,就花了八百四十兩從那個遊擊手裡將這排鋪麵盤下來了。
當時隻想著市口好,感覺占了多大便宜。
回頭想想這便宜沒那麼好占,那個遊擊原本隻想著賺錢壓根兒沒好好蓋,材料用得不好,那些個被他當家奴使喚的兵勇又出工不出力,一排鋪麵從外頭看上去挺好,其實一點也不結實,地龍一翻身就轟隆一聲塌了,把潘二他爹一下子給砸死了。
現在這鋪麵是這兩個月重新蓋的,用得是最好的材料,請得是最好的木匠和瓦匠,甚至借著地龍翻身好多地方塌了要重建的機會,花了一百兩銀子請縣太爺做見證打個地契,真正變成韓、段、潘三家的了。
接手當鋪的也隨之變成了潘二的大哥潘長喜,潘二的弟弟潘長貴沒進城,留在走馬崗照應老家的當鋪和下鄉的兩百多畝地。潘二做上官之後他們兩兄弟也不再提分家的事,跟韓家三兄弟等韓四回來一樣,也在等潘二回來當家。
至於緊挨著當鋪的茶莊,因為有江北廳楊財主的股,現在由大女婿楊興明做掌櫃,雖重新開張沒幾天,但眼看就要過年了,茶葉買賣做得不錯,天都黑了鋪子裡還亮著燈,楊興明正在劈裡啪啦打著算盤算賬,韓二和韓三正忙著稱茶葉、包茶葉。
“爹,這壺茶剛沏的,您先坐下喝口茶,我這兒馬上就好。”
“段老爺,我給您搬凳子。”
“彆管我,你們忙你們的。”段吉慶俯身聞了聞剛拆包的茶,回頭問道:“你們吃了沒?”
“吃了,在隔壁吃的,”楊興明一邊收拾賬本,一邊笑道:“潘三托人捎來幾十斤臘肉臘腸和一袋冬筍,潘大讓他婆娘做了點,喊我們過去一起吃的,還喝了幾杯酒。”
“潘三也懂事了,他爹要是曉得三個娃都這麼懂事一定很欣慰。”
“爹,瞧您說的,我見他本來就挺明事理的。”
“也是,好像就潘二以前不大懂事。”
楊興明忍俊不禁地說:“不懂事的做上了官老爺,懂事的在家做買賣。”
“所以說這人也不能太老實,太老實了不會有啥大出息。”段吉慶端起茶,想想又歎道:“當年潘二為了討誌行他叔欠下的債,跟著誌行一道去京城投供。現在他爹也走了,又得跟誌行一道回來丁憂,想想真是天意弄人。”
提起妹夫,楊興明繞過櫃台道:“爹,日升昌的楊掌櫃下午從門口經過,我又拉著他問了問,他說您給誌行的那封信他幫著想法兒走得是六百裡加急,照理說誌行早該收著了。”
“早幾天收著跟晚幾天收著有啥兩樣,反正隻要收著就得開缺回來服喪。”想到二女婿好不容易做上“小軍機”就得卸任回籍,等守完孝回京又得等著需次,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補上個缺,段吉慶禁不住長歎了口氣。
韓二韓三見他唉聲歎氣,嚇得不敢吱聲。
這時候,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兩個氣度不凡的中年儒生出現在鋪子門口,身後站著兩個打燈籠的家人。
段吉慶緩過神,連忙起身相迎:“崔老爺,楊老爺,您二位這是打算去哪兒?”
在巴縣赫赫有名的道光二十九年舉人崔煥章拱拱手,跨過門檻走進鋪子笑看著他道:“段老弟,我和子雲兄沒打算去哪兒,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
崔煥章的同年楊吏清跟了進來,拱手笑道:“就是來找你的,先去的誌行家,結果弟妹說你來了這兒,我和士達就馬不停蹄追到了這兒!”
“二位找我有事兒?”段吉慶下意識問。
“融遠,皇上命誌行回籍幫辦團練的事你不知道?”
“皇上命誌行回來幫辦團練,誌行做上團練大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