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
“哦。”
不進來不知道,一進來大吃一驚。
這書肆從外麵看不起眼,裡頭卻彆有洞天,不但有院子,而且好幾進,並且院子還不小。東西兩側的廂房裡全有人,也不曉得在忙啥,每一進的院門前甚至有人手扶腰刀看守。
張之洞不無好奇的環顧了下四周,跟著恩俊走進最裡側的一個廳,赫然發現廳裡擺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西洋物件,而文祥和王乃增正同一個五六十歲的長者,圍在八仙桌邊上察看那一張張巴掌大的圖片。
“之洞拜見文大人。”
“孝達老弟,你來得正好,一起瞧瞧。”文祥指著滿桌子的圖片笑道。
張之洞不敢多問,也不敢就這麼上前,先跟王乃增和對麵的長者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走到桌邊小心翼翼拿起一張圖片看了起來。
圖片上有一個儒生的人像,不過能看出這圖的重點不在儒生,而是儒生身後的那艘洋人的鐵甲炮船。船身上開了一排炮眼,仔細數數竟有十幾個。再看彆的圖片,不是正在操練的洋兵,就是港灣裡停泊的洋人戰船,還有不少看著很古怪的洋人像。
“文大人,怎會這麼像,這是何人所繪?”張之洞忍不住問。
“不是畫的,而是用洋人的照相機拍的,”文祥放下手中的照片,轉轉指著角落裡一個用架子架子,上頭蓋著絨布的匣子:“就是那玩意兒,能把你我所見的人和物拍下來,跟真人真物彆無二致,真叫個栩栩如生啊。”
張之洞猛然想起好像有人提過拍照片的事,禁不住冒出句:“據說此物攝人魂魄?”
“你信嗎?”
“之洞……之洞不太相信。”
“要是不信也不怕,回頭差人給你也拍一張。”文祥笑了笑,隨即回頭問:“慶賢,英法兩國打算跟俄羅斯議和,甚至打算往我中國派遠征軍的事你怎麼看?”
“消息是任小姐在英吉利領事館打探到的,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假。”慶賢頓了頓,接著道:“以我之見英吉利的事你我再著急也沒用,當務之急是不能再給法蘭西生事的借口。”
“此話怎講?”
“早上剛收到南海分號發回的一道急報,稱法蘭西領事上月初八差人給葉名琛遞了一份照會,要求葉名琛無罪開釋從廣東潛入廣西西林,勾結官府,包庇教徒馬子農、林八等搶擄奸淫之徒的法蘭西傳教士馬賴,並要求葉名琛賠禮道歉甚至賠償馬賴等二十餘不法之徒的損失。”
“葉名琛咋回複的?”
“沒回,”慶賢無奈地說:“不但沒回,似乎還打算將那個法蘭西傳教士明正典刑。”
“明正典刑,他一刀把那個法蘭西傳教士的腦袋砍了倒是痛快,可這不是給朝廷添亂嗎?”文祥越想越鬱悶,扔下手中的照片道:“不能再拖,不能再等了,擬一份折子,我明兒一早遞牌子乞求覲見。”
“行,我這就去擬。”
張之洞聽得暗暗心驚,正尋思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文祥回頭道:“孝達,聽雲清說你打算回去?”
張之洞緩過神,連忙躬身道:“稟文大人,之洞名落孫山,與其在京城虛度,不如早些回貴州。”
“進了這道門,你就回不去了。”
文祥一邊示意他坐,一邊緊盯著他道:“這兒叫‘厚誼堂’,從外頭看是個書肆,其實是奉旨打探整理夷情以供軍機處甚至皇上顧問谘詢的地方。第一任掌櫃便是托你給我和雲清捎信的韓秀峰,可以說這個經製外的衙門就是他一手籌設的,連在香港、新安、南海、澳門、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打探夷情的文武官員,都是他在通政司參議任上派出去的。
恩俊和袁大頭等侍衛也全是皇上派駐在這兒的,事關朝廷機密,閒雜人等一旦闖入,格殺勿論;文武官員要是擅入,當即拿下,待皇上聖裁。就算是無心之舉,能保住身家性命,但官一定是做不成了,要麼留堂效力,要麼發新疆充當苦差。”
張之洞傻眼了,苦著臉道:“文大人,之洞不曉得這些,之洞也沒想過來,之洞之所以來這兒,是……是……”
“孝達,彆擔心,你是我請來的,更是誌行推薦來的,所以不會被究辦,更不會被發新疆充當苦差。”
“王先生,您是說韓老爺……”
“誌行托你給文大人和我捎的信中什麼也沒說,但他能讓你給文大人和我捎信,就意味著他信得過你,就意味著你不是外人。”王乃增回頭看了一樣文祥,接著道:“但不管怎麼說你是進京應試的,所以文大人不想耽誤你的前程,一直沒跟你提‘厚誼堂’的事。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可以說也可以請你過來。”
“王先生,您是說韓老爺打算讓之洞來‘厚誼堂’效力?”
“‘厚誼堂’不隻是打探整理夷情那麼簡單,也不缺效力的人,誌行之所以把你推薦給文大人,文大人和我之所以請你過來,是想讓你開闊眼界,在這兒看看這個世界。”王乃增轉動了下手邊的地球儀,看著他凝重地說:“我相信你定會大開眼界,一定不會後悔走進這道門。”
張之洞感覺像是在做夢,喃喃地說“可是……”
文祥接過話茬:“彆可是了,我知道你擔心你爹,擔心你嶽父,擔心貴州的戰事,可你回去又能幫得上多大忙?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相比回貴州,留在這兒反倒能乾出一番大事業。”
“文大人,之洞才疏學淺,都已經名落孫山了,能乾得出什麼大事業?”
“西夷正摩拳擦掌跟我大清開戰,相比貴州的那些教匪,孰輕孰重,你心裡應該清楚!再就是我們既不會讓你就這麼名不正言不順地留在這兒,也不會耽誤你的前程。你要是願意為皇上效力,我就幫你謀個官學教習的缺。
到時候便能一邊熟悉堂務,一邊幫著物色幾個天資聰穎且老實可靠的官學生來學習西夷的語言文字,閒暇之餘溫習溫習功課,等三年之後再考。至於你的妻子,大可接到京城來。”
看著張之洞欲言又止的樣子,王乃增補充道:“厚誼堂雖不是經製內的衙門,但跟軍機處一樣能上達天聽。文大人兼滿大掌櫃,隨時可進宮遞牌子求見。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曹大人兼漢大掌櫃,專事負責向文中堂、彭大人等軍機大臣稟報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