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究來了,誌行老弟,你這雲裡霧裡的,究竟打的什麼啞謎?”胡林翼笑問道。
厚誼堂在京城低調無比,那是擔心被一幫腐儒盯上。
想到眼前這位封疆大吏不但一點也不迂腐,而且為達目的堪稱不擇手段。再想到潘二和李天寶等同鄉今後會在他手下當差,今後得靠他關照提攜,韓秀峰覺得沒必要再藏藏掖掖,直言不諱地說:“洋人來了,如果不出意外,大人所奏請的那兩百尊洋炮,葉大人估計很難如期交付。”
胡林翼大吃一驚,緊盯著他問:“老弟是說洋人想起釁。”
“不隻是起釁,而是打算跟咱們開戰!”看著胡林翼驚詫的樣子,韓秀峰苦笑道:“大人一定奇怪,秀峰這麼個捐納出身的,之前怎麼就做上了通政司參議,還以記名章京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現在又怎就能做上太常寺少卿,甚至還能接著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現在秀峰可以告訴大人,不隻是因為皇上器重秀峰,也不隻是因為有文中堂、彭中堂和肅順大人關照提攜,而是因為秀峰所辦的差事。”
“對付洋人?”胡林翼下意識問。
“說起來慚愧,秀峰深受皇恩,可不但才疏學淺,而且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能打探整理夷情供皇上和軍機處各大臣顧問谘詢,說白了隻是個斥候頭子,也隻能打探打探洋人的消息,哪裡對付得了洋人。”
想到他的升遷之路是有些不同尋常,胡林翼意識到他的話不會有假,追問道:“可你這兩年不是在鄉丁憂的嗎?”
“秀峰這兩年是在鄉丁憂,但那個專事打探整理夷情的小衙門是秀峰一手籌設的,在香港、廣州、澳門、廈門、福建、寧波、上海等地打探夷情的人,也是秀峰開缺回籍前派出去的,總之,這差事並沒有因秀峰回鄉丁憂而耽誤。”
“這麼說你這兩年雖在鄉丁憂,但消息一直很靈通。”
“涉及夷情的消息,秀峰的確比大人靈通。”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可不能在剿賊平亂的同時跟更難對付的洋人開戰,胡林翼越想越擔心,驀地起身道:“王大奎!”
“卑職在。”守在帳外的親衛急忙道。
“退出二十步,守住大帳,沒有本官的傳召,誰也不得靠近!”
“卑職遵命!”
胡林翼想想還是不放心,走出去看了一眼,這才回來道:“老弟,跟我說說,廣東那些現在是何情形。”
兩江戰局急轉直下,雲貴、山東、河南一樣不太平,現在洋人又在生事,韓秀峰真不知道朝廷能撐多久,打心眼裡覺得應該跟眼前這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搞好關係,乾脆將所知道的一五一十慢慢道來。
胡林翼聽得膽戰心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凝重地說:“想想這也不能全怪葉名琛,他敢做主嗎,他又能做什麼主?他也不容易啊,不管怎麼說他這幾年至少保住了廣東,甚至有餘力協濟兩江。”
“不然皇上也不會明明曉得他總是謊報夷情,還擢升他為體仁閣大學士。”
韓秀峰揉了把臉,又輕歎道:“可總是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眼前這一關他不好過。他這一關要是過不去,秀峰就有事做了。要是決定戰,皇上一定會命秀峰去陣前效力;要是決定和,皇上十有八九會命秀峰隨哪位王公大臣去跟洋人談;總之,這四品京堂不是那麼好做的。皇上給了秀峰那麼多,秀峰也該還給皇上了,唯一不放心的是這幾年跟秀峰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
胡林翼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緊盯著他很認真很嚴肅地說:“誌行老弟,你的人胡某會幫著關照,但胡某也有一事相求。”
“大人言重了,有什麼事大人儘管吩咐。”
“能不跟洋人開打就不要開打,胡某說不上話,但老弟能,一切仰仗老弟了!”看著韓秀峰欲言又止的樣子,胡林翼又拱手道:“胡某知道一旦洋人生事,朝中的文武大臣定會異口同聲奏請跟洋人決個高下,誰要是敢奏請議和,定會被千夫所指。但為天下計,你我的榮辱又算得上什麼?”
韓秀峰心想你說得倒輕巧,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你敢上奏請議和的折子嗎,你願意明知無力回天仍不惜留下千古罵名嗎?
想到這些,韓秀峰微微搖搖頭。
“老弟不但深受皇恩,更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不會也那麼迂腐吧?”
“秀峰不是迂腐,而是不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不相瞞,秀峰早打定主意,真要走到那一步,秀峰絕不會奏請議和,也不會奏請跟洋人開打,而是聽皇上的,皇上讓談秀峰跟著皇上欽點的欽差去跟洋人談,皇上要是讓開打,秀峰就跟著領兵的欽差大臣去跟洋人決一死戰!”
“恕胡某直言,老弟你這不是迂腐,你這是愚忠!”
韓秀峰很清楚講大道理講不過他,意味深長地說:“秀峰之所以打算主戰,不隻是愚忠,也是想痛痛快快地打一仗。”
“要是敗了呢?”
“要是能僥幸打贏自然好,要是敗那就敗了吧,有時候敗了也不一定全是壞事。”
胡林翼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因為隻有被打疼了滿朝文武才會曉得大清已不再是天朝上國,也才會真正明白林文忠“師敵長技以製敵”的良苦用心,但還是緊盯著他問:“那老弟有沒有想過真要是跟洋人開打,不但很可能會一敗塗地,並且到時候不但要答應洋人現在提出的那些條件,甚至要跟道光朝時一樣割地賠款?”
“想過,可光我想到又有何用?”韓秀峰反問了一句,一臉無奈地說:“事到如今,彆說秀峰,就是大人您大聲疾呼也沒用。”
“也是,胡某是有些強人所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