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時的談新仁雖然傾家蕩產了,但他肯定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夠東山再起,這些做生意用的東西,自然要留著。
他帶著妻子兒女們離開京城,那些小妾本來就不是什麼安分人,他也養不起了,就乾脆都遣散了。
他老家裡還有祖宅,至少可以容身。他經商的本事還在,慢慢地總會好起來的。
回到老家後,他過了一段安穩日子,做一些小本生意。
做生意需要本錢,他也曾找人借過錢,但沒人肯借給他,因為他風光無限時確實有點太囂張了,在老家也沒什麼好名聲。
他想到了趙文華,這些年他送給了趙文華多少錢,借一點過分嗎?我做生意賺錢了會還給你的。
趙文華回信告訴他:很過分,這麼無理的要求,以後就不要提了。另外,談新仁是誰?本官不記得。
談新仁氣的七竅生煙,又無可奈何,隻好繼續靠小生意養家糊口。為了激勵自己,他時不時地翻看過去的資料,為自己重做大生意做準備。
然後有一天,他在營造隊的圖紙裡看到了一張草樣。
草樣的意思就是,根據客戶的要求,畫出一個差不多的圖來,然後用戶會在草樣上提出意見,最後出了成圖後,草樣就沒用了。
可這張本該丟掉的草樣,卻被營造隊長留在了圖紙裡,也許是忘記扔了,也許是還沒顧得上扔。
談新仁雖然不算優秀營造專家,但他見過很多豬跑,所以還是有一定水平的,一眼就看出這是他曾經接過的最驕傲的工程。
明代皇宮修繕,不同於很多公共建設項目,會啟用大量的民夫徭役,而是往往會找營造隊伍來做。
一方麵是因為修繕是個細活,民夫未必能乾好,就算勉強乾了,也沒有專業營造隊的品質好。
二是皇帝修皇宮這事兒吧,曆來文官都會跳出來反對一下,勸皇帝要節儉,要體恤老百姓不容易。
總之是不要勞民傷財。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吧,這是優秀文官此時必須完成的一項基本操作。
所以皇帝隻要不是很窮,工程不是很大,經常是一賭氣就掏出小金庫來,懟到文官們的鼻子上。
老子自己花錢找人修,不花國家的錢,傷財也是傷老子自己的財,你們就閉嘴吧!
老子找人乾活是給錢的,也扯不上勞民,不信你看看,他們都搶著給老子乾活,樂得不得了!
像這樣油水很大,又要有相當強的資質的招標項目,作為包工頭之首的趙文華,肯定是不能容忍廢水外流的。
所以趙文華和談新仁輕車熟路的拿下了這個工程,修修宮牆,修修地麵,輕鬆簡單,兩人都很是賺了一筆。
當然談新仁就如張天賜所說,肯定是不會上手乾活的,一切工作都是營造隊長主持的,他隻負責跪舔吹拍,搞定上層關係即可。
所以這張草圖談新仁之前就算見過,也沒怎麼注意過,此時無聊,卻認真仔細地看著,回憶往昔的榮光。
看著看著,談新仁就坐直了身子,張大了嘴。趙文華這是想要乾什麼,這工程都敢偷工減料嗎?
這草圖上明顯有後標的一些文字,標出了牆上和地麵上的某些地方,要少用白湯,甚至以土磚代替青磚?
難道趙文華還嫌這工程賺得不夠多,還聯手我的營造隊長一同偷工減料,他們也不怕被查出來?
好你個趙文華,你膽敢乾這種事兒,居然還敢不借給老子錢,我看你這次還敢不敢不記得老子!
然後談新仁又寫了一封信,信中委婉地告訴趙文華:大人,營造隊長的草圖在我手裡。
偷工減料這事兒要是說出來,我已經是死豬了,大人你怕不怕開水燙?
我想借一萬兩銀子東山再起,不知可否?
談新仁也不是蠢貨,他提前把家人都送走了,自己也躲了起來,等著看趙文華的反應。
其實偷工減料這事兒,做工程的免不了。隻是用在皇宮工程上,確實有些過分了,如果捅出去,對趙文華肯定是很不利的,搞不好會降級。
當然趙文華可以推到已經死了的營造隊長身上,反正讓死鬼背鍋,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但談新仁覺得,以趙文華的性格,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惹麻煩就儘量不惹麻煩。
自己漫天要價借一萬兩,趙文華估計會落地還錢。談新仁其實期望值不高,最後能以一千兩成交,自己就心滿意足。
結果他等來的不是趙文華的一千兩,甚至都不是他最壞打算中的朝廷捕快,而是在夜色中潛入的忍者,在發現祖宅中無人後,一把火將整個宅院燒成了白地……
談新仁就在附近的破廟頂上,呆呆的看著這一幕,他打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要為了這點事殺人滅口。
但他隻知道一件事兒,自己和家人從今天開始,要逃亡了。
因為這不是趙文華的手筆,這是嚴世藩的,當年綁架張雲清時,他曾經見識過的……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