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了,楊繼盛像喝了一斤老酒一樣,暈暈乎乎地回到自己的家裡。
這是一個典型的京城一進小院,和蕭風在老王隔壁的那個小院是一樣的,按楊繼盛五品官的身份,略顯寒酸一些。
楊繼盛在門口站了片刻,才抬手敲門,半天,門裡才傳來顫抖的聲音:「是誰,可是來報信的嗎?我家老爺怎麼了?」
楊繼盛心裡一熱:「夫人,是我,我回來了。」
門哐當一聲被拉開了,因為用力過門,門板在牆上撞了一下,差點反彈回來。夫人張氏站在門口,癡癡地看著楊繼盛,就像看著死而複生的丈夫一樣。
隨後,張氏一下撲上去摟住了楊繼盛的脖子,嗚嗚地哭了。楊繼盛十分心虛地看看左右,發現胡同裡沒人,才趕緊掛著夫人走進院子裡,隨手關上院門。
兩個兒子,一個還不會走路,坐在地上呀呀地叫著,另一個稍大些,騎著木馬,手裡拿著一塊餅,驚訝地看著父母這從未見過的親熱動作。
楊繼盛老臉一紅,輕輕扶著妻子:「彆哭,彆哭,孩子看著呢。」
張氏這才鬆開楊繼盛的脖子,擦擦眼淚,恢複了往日堅強的模樣,見兒子驚訝的手裡的餅都掉地上了,也不禁紅了臉。
「老爺,你去乾什麼,我心知肚明,你偷了家裡的錢,把棺材都訂好了。我沒揭穿你,原本也是準備隨著你去的,實在沒指望你還能平安回來。」
楊繼盛拍著夫人的肩膀,感慨萬分:「今日本打算以一腔熱血,喚醒萬歲,懲女乾除惡。
但蕭大人讓人阻止了我,又在危急關頭,親自替我解了圍。蕭大人道法精深,已經料到我要做什麼了。」
張氏不解:「那位蕭天師嗎?老爺不是說他和嚴黨是死對頭嗎?老爺出頭,對他是好事啊,他為何要阻止呢?」
楊繼盛今天確實有點中暑了,之前竟然沒想到這一點,如今被夫人一提醒,頓時愣住了,良久後才悵然若失。
「逆水橫流,隻身擋之,我楊繼盛與他無親無故,他卻甘願失去進攻嚴黨的良機來救我。
難怪以沈煉之直,張居正之傲,俞大猷之勇,胡宗憲之智,都對他推崇備至,今日方知之啊。」
張氏默然,她知道老爺平日雖對蕭風有所讚許,但始終認為以道門之術邀寵萬歲,不是正道,聽今天的話,老爺已經放下這一層了。
「老爺,你幫我看著孩子,我這一天都沒買菜呢,我去買菜,晚上給你多做點好吃的!」
「不必了娘子,我去買吧,你還是看著孩子,比起看孩子來,買菜容易多了。你給我拿些錢就是了。」
「還用我給你拿?錢藏在哪裡你不是知道了嗎,否則哪來的錢去訂棺材?」
楊繼盛再次紅了臉,他一向以不管錢為榮,但這次為了偷偷訂棺材,又不敢讓夫人知道,於是乾了一次不太光彩的事兒。
「想起來了,不用拿錢了,我去把棺材退了,拿定金去買菜吧……」
棺材鋪老板自然是很不情願退定金的,好不容易做的生意,怎麼能說退就退呢。但楊繼盛畢竟是五品官,棺材鋪也不敢耍橫,隻好委婉地問他。
「楊大人,你這是急等錢用?為啥要退掉棺材呢?要知道現在是雙十活動,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便宜占了!」
楊繼盛詫異道:「現在還不到十月啊,怎麼就雙十了呢?」
「大人不必在意這些細節,雙十活動一向是提前進行的,否則都趕到那一天,咱們送貨都來不及。」
楊繼盛無語,有那麼多人排隊等棺材嗎?但他是個實誠人,也覺得自己說定就定,說退就退不太講究,需要給人家一個理由。
「那什
麼,我家晚上要做好吃的,我退了錢好去買菜的。」
當天晚上,整個京城都流傳著一個驚世駭俗的傳說:大明兵部武選司五品官員楊繼盛,一頓飯吃掉了自己的棺材本!
帶著徒弟在街上買菜的柳如雲也驚呆了,這得是多豪華的一頓飯啊。
自己為了常安公主用膳,親自上街買的菜,標準已經夠奢侈的了,但也吃不完普通人的棺材本啊。
作為一名好廚師,不但要會做菜,還得會選原材料,柳如雲帶著兩個徒弟來采買,就是要教授這一環節。
像以往一樣,女徒弟仗著自己的性彆優勢,緊緊地貼在柳如雲身邊學習,男徒弟就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後麵提著菜籃子,伸長了耳朵聽課。
柳如雲也是很發愁,這公主的膳食可不好伺候,自己的拿手菜裡,很多都被禦醫給槍斃了,說公主體質虛寒,要麼寒上加寒,要麼虛不受補,總之能做的不多。
不做還不行,公主口口聲聲既然住進了蕭府,就不能見外,天天從宮裡送膳食太招搖了,而且也會攪擾蕭府,就吃柳如雲做的就行。
而常安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對蕭風入贅的事兒很介意,對柳如雲不太友好,動不動就挑刺兒,加上她確實身體虛弱,胃口不佳,搞得柳如雲也不知道該給她做點什麼好。
見師父愁眉苦臉的樣子,女徒弟也在絞儘腦汁地幫師父想新菜,忽然看見一個菜攤上的黃瓜又嫩又新鮮,女徒弟眼睛一亮。
「師父,你看那黃瓜多新鮮,我有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