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眼神之外,萬歲,他的舌頭雖然斷了,但並沒有完全斷,還剩半截呢,隻是說話含混不清,奴才努力聽也能聽懂的,真的能聽懂啊!」
張遠這次是真哭了,如果在平時,他一定不會上這種當,可在人過度緊張的時候,忽然看見一條生路,往往會失去理智,奪路而逃。
很多詐騙分子就是利用這種心理,給人製造心理壓力,層層加碼,到最後覺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忽然給一個看似不錯的處理方案,直接讓人掉進大坑裡。
嘉靖麵沉似水,現在已經不單單是為什麼搞死人犯的問題了,而是你在朕麵前滿嘴跑馬車,不誠實也就罷了,還侮辱朕的智商!
雖然這事兒是蕭風挖的坑,但你若是實話實說,也不至於就掉進去啊!虧朕還那麼信任你!
「張遠,念在你往日還算忠心,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吧,誰讓你殺死的這個倭人?」
張遠哆嗦著,趴在地上:「萬歲,奴才知錯了,奴才死罪!奴才不敢欺瞞萬歲,實在是不敢說。
奴才不怕死,但奴才不能說啊,奴才說了,萬歲怎麼辦,奴才不忍心看萬歲為難啊!」
蕭風的眼睛猛然睜大,精光四射的看著張遠,張遠此時微微抬頭,目光正和蕭風對上,就像一條垂死的毒蛇一樣,有恐懼,更有不甘心的惡毒。
嘉靖深吸一口氣:「你說了,朕恕你無罪,你不說,朕現在就讓人把你拖出去打死!」
張遠用絕望的語氣,緩緩地說道:「萬歲,奴才不敢胡說,奴才隻有這一張紙條,是……是裕王的護衛,展宇送來的。」看書菈
黃錦走過去,接過紙條,交給了嘉靖,嘉靖拿起來,就像不認識上麵的字一樣,仔仔細細地反複端詳著。
「倭寇的死在東廠。」
沒有落款,隻有這七個字,嘉靖對自己兒子的字十分熟悉,這就是裕王的字,分毫
不差。
嘉靖一鬆手,紙條飄然落下,落在了地上。黃錦看了嘉靖一眼,撿起紙條,徑直走向香爐,將紙條放進了香爐裡。
空氣中的龍涎香味中摻雜了一絲紙張的雜味,讓嘉靖忍不住皺了皺眉,看向蕭風。蕭風此時已經收斂了目光,淡淡一笑。
「若是裕王讓展宇給你傳話,口頭說一聲就是了,乾嘛還要給你留下紙條呢?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張遠仍然顯得很害怕,但顯然已經不那麼慌亂了,他發現嚴世藩的這一手絕地求生,確實產生了效果。
「蕭大人,此言差矣。私下裡滅口人犯,這是何等大事兒,卑職豈能因一個王府護衛的一句話就貿然行事?」
「你說是展宇給你送的信,是何時何地,何人能證明?」
「東廠受命接收看管人犯的第二天,百花樓裡,媽媽花奴可以作證,且有賬簿可查!」
蕭風腦海裡一下回想起安青月的話:展宇去百花樓查過案子,看來,他是早就被人給發現了呀。
嚴世藩,不虧如此自傲,事急臨頭,倉促之間竟然能有此急智,將平時搜集的一些情報揉在一起,編出了這麼一個嚴密而又難以驗證的故事。
這個故事厲害就厲害在,若是蕭風敢讓展宇來對質,萬一對方有展宇去過百花樓的證據,那展宇就百口莫辯,嘉靖也必然會更加懷疑此事或許是真的。
實話說,若不是安青月提前跟蕭風說過展宇去過百花樓調查賣藥人,蕭風真的有可能掉進這個大坑裡。
同時跟天下最聰明的兩個人下棋,果然是步步驚心,哪怕在優勢棋局之中,也要隨時防備對方反咬一口。
事情一牽涉到兩個皇子,大概率就像上次的枯井女屍案一樣,會不了了之。嘉靖不會大張旗鼓的來弄個水落石出。
畢竟皇子勾結倭寇,意圖謀反,這事兒聽起來就比較扯,動機不足,也很難操作。充其量可能是皇子養了幾個流浪倭人當死士,這種事倒是有可能的。
在皇帝眼裡,皇子豢養死士,雖然不是好事,但也不算大罪過,畢竟老朱家是有這方麵傳承的。隻是,這根刺紮在嘉靖的心裡,對裕王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上次枯井女屍案,雖然大家覺得出主意的是嚴世藩,景王應該知情不多,但案子之後,嘉靖對兩個兒子的態度還是有變化的。
之前嘉靖偏愛景王甚多,人所共知。但自從枯井女屍案之後,嘉靖明顯對裕王和景王一視同仁了。
這次事件之後,不管真假,隻怕嘉靖會再次偏愛景王,嚴世藩敗中求勝,絕對是一招妙棋。
張遠趴在地上,一副替皇子受難,替皇家內部矛盾受委屈的架勢。他知道,這次嘉靖可能不會動他了,但同樣在心裡紮了根刺,自己以後再想更進一步,希望渺茫。
而且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這次得罪裕王到頭了,裕王若是登基,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他隻能鐵了心的跟著嚴世藩,保景王登基。
莫非,這一結局同樣在嚴世藩的計算當中?化解嚴世藩可能暴露的危險,裕王地位下降,張遠被迫捆死在嚴黨身上。
從得到人犯死亡的消息,嚴世藩在極短的時間內偽造紙條,編造故事,竟然能如此一石三鳥,連蕭風都不得不佩服。
隻是,裕王這隻鳥,蕭風無論如何不能讓嚴世藩的石頭砸中,他對這兩個孩子一視同仁,所以不能允許嚴世藩肆意搞破壞。
「萬歲,上次的案子,表麵看起來是裕王誣陷景王,後來看起來像景王誣陷裕王,最後發現兩個孩子其實都是好孩子,隻是被人彆有用心的利用了而已啊。」
蕭風是兩個皇子的道門師父,又是嘉靖的師弟,嘉靖又知道
他心底無私,不偏不倚。也隻有他才能如此直白的評價兩個皇子,換了彆人,隻怕剛一張嘴就有罪了。
嘉靖點點頭,情緒平複下來,知道此事撲朔迷離,既然自己不願深究,也就不應感情用事,輕言好惡。
「朕言而有信,你既然說了,朕恕你無罪。但你記住,隻此一次,下次若再敢擅自做主,不管是好意歹意,朕都會殺了你!」
張遠退出精舍,抖了抖被冷汗濕透的衣服,回頭看了看蕭風映在燈光下的側影,忽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後悔。
「廠公當得好好的,為啥非要卷進這兩人的死鬥中啊?神鬼相殺,生人勿近啊。可惜,回不了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