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為什麼一上來就找海瑞的母親說話,而不是找海瑞呢?
因為蕭風前世看過海瑞的資料,知道這家夥就是個媽寶男。他父親去世時,他隻有四歲,他母親當時二十八歲。
海瑞母親從二十八歲開始守寡,含辛茹苦的將海瑞撫養成人。她又是書香門第,學識水平都很高。
海瑞的啟蒙教育,就是母親親自教海瑞《孝經》、《大學》、《中庸》等書。
當時書很貴,海瑞母親不願意花冤枉錢,據說她竟然是全文背誦,教會的海瑞!
根據這個記載可以推測,這也就是當時不讓女子考試做官,否則以海瑞母親的水平,至少是個舉人起步!
而海瑞中舉、當官,一路當到南京的右都禦史,背後都有其母親的諄諄教誨。
有記載說,海瑞因抬棺上書而被嘉靖關進大牢,他母親還給他寫信,告訴他生死事小,不要放棄原則!
也正是在母親這樣嚴苛的教導下,海瑞從會說話起,就一路奔著千古杠頭,萬古流芳的大清官狂奔到死。
可根據另一些記載,海瑞的一生也遠遠談不上幸福。
他應該從小就太不會笑,也沒有什麼玩耍的時間,腦子裡裝滿了規矩和禮法,再也裝不下複雜的感情。
所以他至孝,為了母親的好惡和延續香火,娶三妻休兩妻,古稀之年還在納妾,可見對妻妾全無感情,隻為生育。
曆史上對前兩位被休的妻子,後麵的命運沒有記載,但
從結果看,還算是解脫了。
因為海瑞的最後一個妻子和小妾,在同一年裡雙雙暴斃,妻子死因不明,小妾是上吊自儘的。
海瑞的一生就像是一根蠟燭一樣,點燃了自己,照亮了黑暗中如螻蟻的百姓,讓螻蟻們對光明有了信心。
但沒人知道,離蠟燭火焰最近的那幾隻小螻蟻,都被蠟燭的火焰無情的烤焦了。
而點燃這支蠟燭的人,就是海瑞的母親。母親成就了他的一生,也毀滅了他的一生,最後無子無親,淒涼地躺在史書上,光照後世。
所以蕭風想試試看,他能不能讓海瑞的一生過得更好一點,更像個正常人一點。這就要從他的母親著手。
此時剛贏得醬牛肉杯辯論賽的蕭風,正在拉著這母子二人共享醬牛肉和豬頭肉,卻聽到海瑞內堂裡傳來的哭聲和說話聲,不禁一愣。
海瑞的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覺得妻子給自己丟人了。這其實不能怪他妻子,實在是海瑞這個小院子太小了。
雖然嘴上說什麼內堂外堂的,其實隻有一排屋子,無非是有點錯落罷了,屋裡放個屁外麵都能聽見。
海瑞一拱手:“大人見笑了,內人無禮,是海瑞治家不嚴,大人請繼續用飯。”
蕭風看了海瑞一眼:“海兄,我既然在你家吃了飯,也算是朋友了。
嫂夫人哭得甚是傷心,可是有什麼為難事嗎?不妨說來聽聽,或許我有辦法幫忙呢。”
海瑞連連擺手:“家
事而已,家事而已,不勞大人掛心。”
此時在屋裡的海瑞娘子卻聽見了外麵的話,她掙紮再三,終於還是母親天性戰勝了對規矩的恐懼,推開門跑了出來,跪在蕭風麵前哭訴。
“大人,小婦人雖少出門,也聽說過大人道法精深。
大人與老爺、婆婆說話,本沒有小婦人拋頭露麵的規矩,可小婦人女兒就要死了,懇請大人救救她吧!”
海瑞黑著臉,斷喝一聲:“放肆!你乾什麼,回屋去!大人在此,拋頭露麵,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蕭風看了海瑞一眼:“海兄,你熟讀禮法,豈不知有事急從權這一說?彆說人命關天,就是其他急事,也該放在禮法之前吧。
嫂夫人慢慢說,究竟何事。我雖粗通醫術,但隻對某些病症有心得,若真是疑難之症,我軍中帶有名醫,也可為小姐診治。”
海瑞娘子被海瑞一聲怒喝,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被嚇散了一半兒。蕭風再三鼓勵之下,才怯懦地開口。
“四日前,家中仆從請假回家探親,臨走前從街上買了兩斤糕餅,要帶回家去。
小女年方五歲,見仆從手中提糕,以為是自家之物,伸手要吃。那仆從就從紙包裡拿了一塊給小女,然後就回家去了。
小女正吃著,老爺回來了,就問小女哪來的糕,小女說是仆從給的。老爺問我可曾買糕,我說不曾。
老爺大怒,說小女身為官宦女子,而乞食仆從,
敗壞綱常。且以女子之身,豈能隨便接受男人的饋贈?
當時老爺訓斥小女,說小女全無家風,失禮少節,不是他的女兒,還不如餓死,他倒還認是他的女兒。
誰知從那天起,小女就一口飯也不肯吃了,每天隻喝一點水,到今天已有四日了。小婦人百般勸說,乃至打罵恐嚇,小女都不肯吃飯。
剛才小婦人拿了大人送來的肉,去看小女,小女已是神誌不清,卻仍舊不肯吃飯,小婦人萬般無奈,隻能求大人救命啊。”
蕭風望向海瑞,海瑞臉上微露懊悔之色:“當時下官急怒之下,確實話說得重了些。想不到小女當了真,家人多次勸說,都不肯吃飯了。”
蕭風壓抑著怒氣,淡淡的問:“你親自去勸過她嗎?”
海瑞愕然:“未曾。下官所言無錯,實不知如何相勸。”
蕭風大怒:“我看你不是不知道如何相勸,你是從心裡覺得一個女孩兒,若能全名節而死,也還不錯吧!”
海瑞的口氣也硬了起來:“大人此言,下官不敢冒領。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難道願意自己的女兒就此餓死嗎?”
蕭風冷冷地看著他:“那你就去勸你女兒吃飯!向她道歉,告訴她,你說的都是屁話!”
海瑞怒道:“下官無錯!大人如此強橫,是要以勢壓人嗎?”
蕭風看向海瑞母親:“老夫人,你也想看著孫女被餓死嗎?”
海瑞母親沉默片刻:“自然不願,不過
海瑞並無過錯,讓他違心道歉,老身也覺得不妥。
瑞兒,你就去勸勸囡囡吧,她若肯聽話吃飯,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是她自己的命。”
老娘開口了,海瑞不再硬頂,轉身走向屋內,蕭風毫不客氣地跟上前去,海瑞娘子擦擦眼淚,也趕緊跟著往裡跑。
石桌上隻剩下了海瑞母親和張無心,張無心一身殺氣,半枯半榮的麵相,老太太卻渾然不懼,依舊自顧自地吃著醬牛肉。
張無心悶頭吃著豬頭肉,心裡暗自感歎,這老太太氣場好強,若是練武之人,必然能成大器,可惜可惜,太老了,來不及了。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穿著家織布的小襖,蜷縮在床邊上,小小的一團,圓圓的臉蛋已經不再紅潤,帶著枯黃的顏色。
她的床邊上放著一盤醬牛肉,一盤豬頭肉,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香味不停地鑽到她的鼻子裡,她不由自主的咽著口水,兩眼卻閉得緊緊的。
海瑞心裡也是一酸,但臉上卻毫不變色,邁步上前,坐在床邊,輕聲道:“囡囡,起來吃飯吧。”
囡囡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海瑞,臉上帶著驚喜之色,眼淚從眼角流出來。但她搖了搖頭,把眼睛又閉上了。
“我要做好女兒,我要做海家的女兒,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