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憋了一肚子的氣,卻無法對蕭風反唇相譏,隻能忍氣吞聲。
他是不怕蕭風的官大的,但自己剛說完“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轉頭就被蕭風揪出一個老扒灰來,把自己的臉都打腫了!
海瑞恨不得衝進牢裡,親手給老扒灰做個小手術,讓他為拆自己的台,打自己臉的行為付出沉痛的代價!
但海瑞畢竟是海瑞,不是嚴世藩,他不會把私人恩怨放在規矩之上,因此隻能是重重的哼了一聲,拱手行禮,轉身就走。
知縣大人諂媚誇獎的話已經說了一籮筐了,極力邀請蕭風晚上就在自己家裡吃個便飯。蕭風拍拍他的肩膀,知縣馬上就像小春子一樣彎了彎腰。
“貴縣應該不是嚴黨官員,一來是我沒聽說過你,二來你當了很久的知縣,官聲還不錯,就是不升官。想來也不會是嚴黨的人。”
知縣笑道:“下官膽小,不敢入任何一派。而且下官覺得當知縣挺好的,在這小地方,就是人上之人了。
不主動投靠,也沒人惦記著拉攏你,官太小了嘛。下官家裡本就不窮,娘子家也是地主出身,用不著刮地皮。
大家都拿的嘛,這個這個,嘿嘿,多少拿一點,也能過得很體麵了。
這日子就挺好的,越往上越危險,搞不好屍骨都回不了老家,下官是不指望往上走了。”
蕭風聽他說得實在,忍不住好笑道:“人都說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你既然不求升官
,這麼討好我乾什麼?你完全可以活得像海瑞一樣硬氣啊!”
知縣連連搖頭:“海瑞哪是普通人啊,下官一輩子也學不了他,彆說下官了,我估計朝堂上下,也沒有他這樣的。
那是五百年才能出一個的人,他要是命大不死,將來一定能當大官的,搞不好還能青史留名呢!
至於下官嘛,實不相瞞,對各位上官一向是誰都不敢得罪的。不求彆的,隻求大人們彆升我的官,就讓我安心當一輩子知縣就好。”
蕭風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彆人溜須拍馬都是為了升官,這廝溜須拍馬竟然是為了不升官。
但想想朝堂這些年發生的事兒,蕭風忽然覺得,也許這位知縣才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蕭風本來還想提拔他作為自己的助力,此時想想,覺得還是不要強人所難,免得害了人家。
一個還算是好人的人,還算是好官的官,隻求在這世道裡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過分嗎?
蕭風覺得不過分,而且很尊重這種想法,雖不能兼濟天下,至少能獨善其身,也算是君子。
蕭風再次拍了拍知縣的肩膀:“好,我答應你,讓你當一輩子知縣。飯我就不吃了,我有地方吃。
從今日斷案看,你娘子想來和你一樣有趣,你倆就平平安安地廝守到老吧,哈哈哈哈哈!”
蕭風帶著張無心下大堂,後堂裡傳出手鐲碰撞的輕響,知縣的娘子遠遠的給蕭風行
了個福禮。
張無心習武之人,消耗大,跟著蕭風轉了許久,確實很餓了,見蕭風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忍不住勸說。
“蕭兄,人家留飯你不吃,你吃飯的地方在哪兒啊?要麼去前麵那家包子鋪吧。”
蕭風搖搖頭,指了指剛找到的,遠處步履穩健的海瑞的背影,一臉壞笑。
“聽說他娘過生日買一次肉都是大事,你買點豬頭肉和醬牛肉,咱們去他家吃。”
張無心咧咧嘴,心說你這人真是怪脾氣,人家笑臉相迎的你不去,非要去貼海瑞的冷屁股。
關鍵是你看看海瑞的臉,就知道他的屁股肯定比關外三九天剛上完廁所的還冷三分。
海瑞的院子離縣衙不遠,他悶悶不樂地回到家,先去拜見母親,把今天縣衙上的事兒跟老娘說了一遍。
母親聽完後點點頭:“那位蕭大人,娘也聽人說起過,確有道術,並非虛言。
不過聽你之言,此人行事不遵禮法,飛揚跳脫,少年高位,未必是好事啊。”
海瑞點頭稱是:“其實以孩兒看來,蕭風此人在朝中已是難得的人才。
他能文能武,文能中探花,武能驅韃靼,少年高位,倒並非全是邀寵而獲。
何況滿朝文武,皆知嚴黨專權誤國,而無一人敢做仗馬之鳴。獨蕭風一出,先敗趙文華,再挫嚴世藩,壓得嚴黨不得不收斂,也可算是有功於國。
隻可惜,此人畢竟是道門之人,以修仙練道而得君心,其樹不
正,其果愈豔,其毒愈烈啊。”
這時海瑞的妻子走到屋門前,抹著眼淚道:“婆婆,老爺,飯已經好了,可以用飯了。”
婆婆抬頭看了媳婦一眼,歎口氣沒說話,走到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下。海瑞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到母親坐穩了,才坐下來。
妻子也坐下來,不時地看向屋子裡,海瑞沉著臉,不說話,隻等母親先拿起筷子來吃飯。
有人敲院門,家裡的仆從匆匆跑過去開門:“二位,你們找誰啊?”
海瑞家隻是普通院子,不是深宅大院,蕭風一探頭就看見了院子裡坐著的海瑞一家人,笑著開口。
“海老兄,今日公堂一見,相見恨晚啊,不知可方便拜訪一下啊?”
海瑞吃了一驚,不知道這位總督大人是抽了什麼風,怎麼會跑到自己家裡來。但他是守規矩的人,上官拜訪,自然不能拒之門外。
海瑞看了母親一眼,母親點點頭,海瑞上前施禮:“大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不巧下官家人正在用飯,請大人前廳奉茶。”
蕭風搖搖頭:“無妨,正好本官也還沒用飯呢,就一起用吧。”
海瑞一愣,這總督的臉皮也太厚了吧!自己都說了請他前堂奉茶,他還非要擠到人家桌子上來吃飯!
但也總不能說我家不歡迎你吃飯吧,無奈之下,海瑞隻得命仆從添兩副碗筷過來。
海瑞妻子急忙起身回避,蕭風知道自己和海瑞還沒到通家之好的地步,也
不阻攔,隻是將手中的豬頭肉和醬牛肉分了一份出來,讓仆從給海瑞妻子送去。
海瑞見蕭風帶了不少肉來,皺了皺眉,但見母親沒說什麼,也就任由蕭風將肉食擺在桌子上。但見到牛肉,海瑞還是忍不住了。
“大人,朝廷有令,私宰耕牛有罪。雖然市場上買賣牛肉並不犯罪,但大家心知肚明,哪有那麼多病牛老牛可殺?還不都是私宰的耕牛嗎。
我輩官員,雖不能完全禁止違法之事,但也該做出榜樣,身體力行,儘量少吃牛肉才是,大人以為然否?”
蕭風微笑著看向海瑞母親:“老夫人,您是否也是這麼認為的呢?”
海瑞母親麵對蕭風這麼大的官,表情平靜,不卑不亢:“大人,老身也是此意,不知大人有何見解?”
蕭風淡淡一笑:“我認為老夫人之見,有失偏頗,隻見其一,不見其二。”
海瑞頓時變色,明明是他說的見解,母親隻是附議,蕭風卻將矛頭直指自己母親,這讓海瑞難以接受。
但以蕭風的身份,彆說是和自己母親平等辯論,便是自己父親在世,也屬正常,他又不能不講這個規矩,隻好垂頭不語。
海瑞母親平淡如常:“願聽大人高見。”
蕭風夾起一塊牛肉,看著牛肉上那清晰可見的紋理:“耕牛為何不可私宰?”
海瑞母親道:“天下大事,莫過於糧,糧食生產,莫過於農耕。耕牛為農業主力,人們為貪口腹之
欲,私宰耕牛,會釀成饑荒大災。”
蕭風點點頭:“既然耕牛為農業主力,為了耕地,農民自然就不會私宰,為何還要官府以律條來管束呢?”
海瑞母親道:“普通農戶自然不會,然總有一等刁頑之徒,利欲熏心,鋌而走險,或偷或搶,或趁農人家貧之危購買耕牛,私宰售賣,以圖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