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並沒有滅,隻是變得更暗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擋住了火光一樣,那麼,是什麼東西擋住了火光呢……
史珍湘睜開眼睛,一眼看見兩個人直撅撅地站在床前,離自己隻有一步的距離。
兩人都是臉色鐵青,口鼻流血,不同的是,一個是黑血,一個是紅血,都瞪大了死魚一樣的眼睛,在看著他。
史珍湘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但僅此一下,他又昏過去了。
冰涼的手撫摸著史珍湘的臉,他悠悠醒轉。睜開眼睛之前,他開心地想,噩夢應該過去了吧。
然而睜開眼睛,兩個人還在,流黑血的侄子,手剛剛離開自己的臉。
史珍湘很希望能再次嚇昏過去,但人的神經係統是很奇妙的,並非你想昏就能昏的,他此時隻能在慘綠的燭光下,麵對著兩個死鬼。
先說話的是男徒弟,他的嘴一動不動,隻是死死地瞪著史珍湘,聲音低沉而古怪。
“史老板,原來真凶是你啊。我卻被狗官打死在大堂上,我好慘啊!”
史珍湘用被子把自己死死裹住,全身發抖,拚命搖頭。
“不不不,不是我下的毒,打死你的人也不是我,你不要過來呀!”
他的侄子腦袋十分古怪地一歪,死氣沉沉的眼睛對著史珍湘。大概他死的時間更長,又是中毒死的,他身上的腐臭氣息更加濃烈。
他的嘴同樣一動不動,聲音和男徒弟的類似,也是低沉古怪,這就是鬼說話的方式嗎?
“我從東邊過來,投靠你。咱們可是親戚啊,你竟然騙我!你竟然騙我去送死?
我是要跟你學廚藝,給你當徒弟的呀,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
如果說男徒弟質問時,史珍湘腦子裡還有一絲懷疑,在尋找著漏洞的話,侄子的話讓他徹底崩潰了。
這個遠房侄子剛來兩天,都沒去過自己家呢,住在自己名下的一間空房裡。因為史珍湘當時正在處理談同被貶官後的牛羊肉來源,忙得要死,所以沒空管他。
京城中沒有任何人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更不會有人知道他來自哪裡,到京城來乾什麼。
這也是史珍湘當時選中侄子辦這件事的原因。因為鬨事兒的六個人,如果其中一個被查出來和自己有關,以醉仙樓和太白居的關係,自己必然難逃乾係。
隻要侄子不說,沒人會知道這些事兒。原本侄子死了,他雖然心疼,但也鬆了口氣,線索全斷了,神仙也查不出來。
可他做夢也沒想到,侄子死不瞑目,會變成厲鬼找上自己來!
想想也是,人家憑什麼不找自己啊!自己明明告訴人家隻是上吐下瀉,還讓人家為了演得像要一起吃!
史珍湘抖得連床都跟著動了,他真想跳下床來,憑借自己多年做菜的體力,衝出房門去。
可他全身發軟,兩條腿也是軟的,連站都站不起來。
兩個死鬼同時抬起手,向史珍湘的脖子摸去,陰惻惻地說。
“血債血償,跟我們一起下地府吧,油鍋都給你準備好了……”
史珍湘再也扛不住了,嘶吼道:“你們不要過來呀!不是我,真不是我啊!藥是嚴世藩給的!
我隻是眼紅醉仙樓生意火爆,想鬨事給她找麻煩而已啊,我真沒想要殺人啊!
他騙我說,這藥隻能讓人上吐下瀉,侄子,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呀!我是你叔叔啊,我咋會想害死你呢?
小哥啊,你是被郭大人打得受不了自殺的,此事我雖有錯,可畢竟不是我殺的你呀!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不能這麼對我啊!侄子,你要找找嚴世藩去!你要是不認識路,叔給你畫張地圖!
小哥啊,你要找找郭鋆去啊!他有病,身體弱,你下手更容易,我身強力壯的,不好殺呀!”
兩個鬼同時頓住了手,像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侄子才說。
“你說你是被嚴世藩騙了,我不信,明明是你讓我去下藥的,明明是你讓我中毒而死的!”
說著他的兩隻手臂又舉了起來,史珍湘嚇得大叫起來。
“侄兒啊,我沒騙你啊!你要證據,我真是沒有,嚴世藩做事,豈會留下證據在我手裡?
你去問問閻王,閻王一定知道啊!叔還沒活夠啊,你千萬彆拉著叔一起去啊!”
一聲失望的歎息響起,蕭風淡淡的說:“果然,嚴世藩把你頂在前麵當替死鬼,你卻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乾的。”
嗯?史珍湘愣了一下,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是:蕭風也死了嗎?否則為何會和兩個死鬼一起出現在這裡呢?
但史珍湘畢竟不是蠢貨,他腦子裡嗡的一聲,頓時反應過來:上當了!
蕭風吹滅了那根特殊的蠟燭,換回了史珍湘睡前吹熄的正常蠟燭,點燃起來,屋子裡的慘綠光芒頓時消失了,重回人世間。
男徒弟擦了擦臉上的鮮血,衝著蕭風嘿嘿一笑:“蕭大人,小人演得還行吧!”
蕭風點點頭:“很行。可惜這年月沒有電影,否則你能得影帝。”
男徒弟不解其意,賠笑道:“小人從小喜歡看戲。”
史珍湘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咬舌自儘是假的!這麼一想,他挨的板子看起來很重,其實應該也就是皮肉傷吧。
順天府那幫衙役捕快,都是此中老手,讓你皮破血流,看著血肉模糊,其實撒點藥粉一包紮就屁事沒有了!
史珍湘忽然看向侄子:“你小子難道也是假死?我可是你叔叔啊,你怎麼能串通外人……”
然後他發現,侄子臉上的血不是畫上去的,身上的腐臭味也不是假的。
侄子身上的衣服一陣蠕動,一個身材消瘦矮小的人。從衣服的後麵鑽了出來。
侄子身上穿的是順天府給驗屍後的死屍專用的麻布衣服,又肥又大,藏在背後的人又瘦又小,從正麵看,很難看出來。
此人就像操縱木偶一樣,藏在衣服裡,操縱著死屍的一舉一動!當然說話也是靠他的配音。
史珍湘又驚又怒,顫抖著問:“你們,你們這是私闖民宅!蕭風,你私闖民宅!”
蕭風笑了笑:“你下毒害死六個人,居然還有心思追究我私闖民宅,佩服佩服。
衝你這份膽色,私闖民宅該罰多少錢,我一定都買成紙錢燒給你,讓你在陰間也闊氣闊氣。”
史珍湘忽然想到什麼:“你沒有證據!我不承認!打死我也不承認,你能怎麼樣?”
蕭風點點頭:“我雖然身為順天府代府尹,又是大理寺左少卿。但此事牽涉到醉仙樓,我獲得的口供,確實經不起推敲。
你又沒簽字畫押,你要是咬緊牙關,死不承認,我還真是很不好辦啊!”
史珍湘連連點頭:“對對對,彆以為老子是軟骨頭,老子死不承認,你敢動刑,老子就告你屈打成招!
嚴首輔也不會放過你的!”
蕭風笑了笑:“誰說我要動刑了?此事我理當回避的,要動刑也是彆人動。
你難道不好奇,我是從哪裡弄來的這蠟燭,又從哪裡請來的會操縱屍體的人嗎?”
那個瘦小的人笑了笑:“在下錦衣衛小旗,前不久從江西調回來的。在當地公乾三年,學了點趕屍騙人的手藝。”
聽說是錦衣衛,史珍湘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蕭風聽到是一回事兒,錦衣衛聽到,那幾乎就可以當供詞用了!
但史珍湘仍不願束手就擒,畢竟這是要掉腦袋的事兒!
“那又如何,你財大氣粗,跟錦衣衛關係又好,收買一個錦衣衛來作偽證,有何難處!萬歲不會信的!”
蕭風笑了笑:“也許吧,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小旗可能確實不夠分量,那麼,錦衣衛指揮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