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告訴魯平山:“萬歲已經開口了,你就彆考慮造價了,什麼料好用什麼,戶部自然會把銀子撥到戶部來的。”魯平山點點頭:“大人放心,不就是牢固防火嗎,隻要不限製花銀子,還怕做不到嗎?青條石壘牆,白湯三合土抹縫,三層青瓦,魚鱗狀一塊搭一塊,誰想揭下一塊來,都得帶掉兩塊!到時候彆說防火防賊,你就是把大炮推來,也能抗上幾炮!公主府的三層樓就是按這個標準來的!”公主搬進公主府的當天,蕭風到入世觀去看新鑄造出來的一批炮彈,胡宗憲的運輸隊已經在觀裡等了好幾天了。
炮彈裝上大車,要一路拉到通州才能上船,蕭風一路送出入世觀的山門,對著運輸隊大車裡的一人深施一禮。
“徐先生,此次之事,多仗先生功勞。胡宗憲能有你這樣朋友,江南之事,我就全放心了。”大車裡的人哈哈一笑:“蕭大人,徐渭本一落拓文人,得汝貞兄青眼,奉為師友,不勝慚愧。此次押送炮彈,我隨隊而來,一是想看看北地風物,二是就是想見大人一麵,在下耳聞大人已久,豈能不見識一下?此次一見方知,汝貞兄何以對大人推崇備至。徐渭與大人有緣一麵,不枉此生。至於說到功勞,徐渭不敢居功,大人運籌帷幄,計策絕妙,在下不過是仗著生麵孔,幫著說幾句話罷了。”蕭風鄭重說道:“徐先生不必過謙。這計策我除夕之夜就已想好了,卻一直不能實行,就是不得其人。我身邊的人黑羅刹都認得,自然不行。可武當眾人、天賜商行裡有大批生麵孔,我卻不敢使用。不是我信不過他們,而是這個任務實在太難了。即便有我偽造的扇子和極樂丹為信物,可黑羅刹是江湖出身,自然不是輕信之人。孤身直入天牢,麵對此等惡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談,以假亂真,揮灑自如,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實在太難找了。直到先生出現,我就知道,此事可成!先生是天下大才,今日牛刀小試,等回到江南,我還需要先生幫我辦大事呢!”徐渭一拱手:“但有所命,義不容辭!”大車隊逶迤而去,蕭風站在山門處,望著車隊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嚴世藩聽到京城中消息的時候,大吃一驚,等看到黑羅刹及兩個看守都已死掉,案子不了了之,才鬆了口氣。
他確實在京中留了眼線,隻是如今嚴府目標太大,那眼線如今為了養鴿子方便,不敢住在城內,對城內的消息反應速度自然也有點慢。
嚴世藩看完消息,幾乎沒怎麼遲疑,就看出了這是蕭風挖的坑。幸虧自己沒看錯黑羅刹,並沒有出賣自己。
隻是自己如今人手也緊缺,本想過了風頭後把黑羅刹偷偷弄到身邊充實力量的,現在是徹底沒戲了。
他正沒好氣的時候,仆從通報,趙文華求見。嚴世藩皺皺眉頭,還是讓人帶他進來。
趙文華進來時,嚴世藩都嚇了一跳,如果不是實在太熟悉了,他幾乎要以為是進來了一個要飯的。
“你,你不至於的吧!這些年的官兒怎麼當的?丟人到這個份上了嗎?”趙文華臉色蒼白,風塵仆仆,雖然不至於衣衫襤褸,但確實也是皺皺巴巴的,看見乾弟弟這頂級豪宅,忍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東樓啊,你是不知道啊,我這一輩子辛辛苦苦,其實也就攢下了十幾萬兩銀子。錦衣衛抄完家後,我也就剩下身上帶著的幾千兩銀票了。”嚴世藩皺皺眉:“就算隻有幾千兩,你也不至於搞成這個樣子吧,我還以為你沒了官做,要加入丐幫,另謀前程了呢。”趙文華擦擦眼淚:“你以為我這一路過來,沒有乞丐搭訕我嗎?他們還說,看我是個讀書人,可以給我直升四袋呢!”趙文華的語氣裡居然還帶出了一點驕傲,嚴世藩忍不住想罵他,你驕傲個屁啊,彆說直升四袋,你就是當上幫主也沒啥值得驕傲的吧!
“你也不用跟我這兒賣慘,我也是被抄了家的,隻是我沒把錢都放在家裡,自然還剩了一些,看起來比你寬綽一些罷了。”趙文華急了,啥意思?
不想認賬了?在大殿上你可是跟我眉來眼去過的!你不是說要替我還債的嗎?
“東樓,你不能這麼說啊,你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我這邊如果不是欠著朝廷一屁股債,也不至於過得這麼慘啊!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地方官,是一點麵子也不講啊!天天盯著我家,哪怕上街買斤肉,當天晚上就來家裡催債啊!我家現在已經連豆腐都不敢吃了,我身上的幾千兩銀子前幾天也暴露了,被拿走還債了,現在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呀!”嚴世藩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把乾哥哥逼急了,於是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
“這是一千兩,你先拿著,回家去吧。你這一路回慈溪千裡迢迢的,帶多了我怕你被人劫財。你先回慈溪,我在杭州也有些產業,到時再讓人給你送錢去。”趙文華當然不乾,你這打發要飯的呢?
當年談新仁跟我要的也不止這個數啊!
“東樓啊,你這樣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啊。我欠著朝廷十五萬兩銀子,這筆債不還清了,將來我的子孫就得還啊!我總不能讓子孫後代一出生就頂著債務,一輩子隻為了還債活著吧。東樓啊,你給我十五萬兩,我一次還清算了。以後就算是粗茶淡飯,男耕女織,我也認了。過得清貧也總比幾輩子都給朝廷當差還錢強啊!”嚴世藩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冷,但隨即笑了起來。
“原來哥哥你是這個心思啊。十五萬兩可不是個小數啊,我這一時半會的也湊不出來啊。”趙文華哪裡肯信?
嚴世藩的家底有多厚他是十分清楚的,陸炳抄家就是抄了個皮毛,乾弟弟身上的膘還肥著呢。
“東樓,就這一次了,我也不指望能東山再起了,可我得為子孫後代拚一次命!我這輩子,就算不能光宗耀祖,可如果連子孫後代都坑了,我死後哪還有臉見祖宗呢?”嚴世藩心裡一沉,趙文華的話聽著可憐,其實暗藏殺機啊。
不指望能東山再起了,也就是說,彆拿乾爹還當宰相這事兒來安撫我了。
我不指望你們嚴家當官了。為子孫後代拚一次命,也就是說,我是敢拚命的,你如果不幫我還債,我就要拚命了!
死後哪還有臉見祖宗,也就是說,我現在已經不怕死了,我考慮的不是活著時候的事兒,而是死後的事兒!
嚴世藩的臉色瞬間變得和藹可親了起來,還把小車開過去,親切地拍了拍趙文華的肩膀。
“兄長,你這話說的就見外了嘛!有父親大人在,你我東山再起,攜手再戰朝堂,不過是時間問題。至於債務你就更不用愁了,我這就讓人籌措銀兩,半月之內,一定送到你家裡,讓你還清債務還有富裕!”趙文華大喜過望,連連稱謝,表示自己這就回老家等著去。
嚴世藩拉住他,親切地責備道。
“你這是乾什麼,路途如此遙遠,我讓人給哥哥準備行裝啊。今晚休息一夜,明天再走不遲,來人啊,備宴!”一時間,珍饈美味擺了一大桌子,趙文華許久不曾沾葷腥了,眼睛也直了,口水也下來了。
看看人家,犯了那麼多罪,做了那麼多的惡,依舊是榮華富貴,香車美人。
再看看自己,不過貪了點銀子,都沒敢做什麼傷天害理違背人倫的事兒,落得跟個乞丐一樣!
所以當官還得當大官啊,得當首輔啊。不對,光當首輔也不行,夏言還是首輔呢,還得當皇帝的心腹和朋友才行。
看看嚴嵩和蕭風就知道了,萬歲何其寬容,日子何其滋潤,當真是吃不完的珍饈,過不完的年啊!
趙文華一邊感慨,一邊風卷殘雲,他倒是不怕嚴世藩毒死他。一來他覺得嚴世藩不至於為了銀子毒死自己,二來自從自己成了欠錢大戶後,錦衣衛對自己頗為關注。
自己要真死在嚴世藩的府裡,嚴家也會惹火燒身!嚴世藩的確沒有毒死他的意思,還笑眯眯地陪著他吃飯,讓漸漸給兩人斟酒,頻頻舉杯。
“兄長,還記得這酒嗎?苗疆的百花仙酒啊!當年你送給父親的,當時我讓人在江西埋了兩壇。今天借此酒為兄長洗塵,兄長放心,有父親在,咱們一定能東山再起的!”趙文華激動得熱淚盈眶,跟嚴世藩連喝了幾杯,醉醺醺地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趙文華滿載著希望離開了嚴府,上了雇的船,往老家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