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問得明顯心虛,徐璠答得理直氣壯,就是傻子現在也能看出來,徐璠占儘上風,蕭風隻能旁敲側擊,希望能儘量敗得不那麼慘。
蕭風沉吟許久,才緩緩說道:“鬆江府沒有天災,沒有兵禍,家家安居樂業。他們賣身給徐家,既於理不合,也解釋不通!”
徐璠大笑起來,終於呀,他終於出了這口氣了。
看著一向無所不能的蕭風,如今被自己逼成了這樣,他實在是太痛快了!
你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含沙射影又能如何?你的各種暗示嚇不倒我,你還能有什麼辦法?
就算皇帝在旁邊聽著,我也不怕。因為皇帝知道,徐家並沒有那麼多錢,因為這些的徐家根本就沒花過錢。
不但皇帝知道,甚至天下每個人都知道,這些農戶一定是主動投靠徐府的,而不可能是徐府逼迫的!
民間一個舉人,都有幾十人上百人投靠。堂堂首輔,有幾千人賣身投靠,有何奇怪?
說到底,這不過是官僚階層鑽朝廷製度的漏洞,占些朝廷的便宜罷了。這還是朝廷的錢,不是皇帝的小金庫。
皇帝是不會為這點事難為當朝首輔的。今天這堂公案,最後隻會不了了之,可就在這公堂之上,蕭風,你輸了!
“蕭大人,你翻來覆去地暗示這個於理不合,那個解釋不通。可這天下於理不合,解釋不通的事兒多了!
他們就是賤骨頭,就是願意給彆人當奴作仆,難道不行嗎?難道犯法嗎?
你翻來覆去,語無倫次,拖拖拉拉,不肯承認自己毫無辦法,這就是你蕭大人的風骨嗎?
你不是天下第一才子嗎?不是連嚴世藩都鬥不過你嗎?你有本事就依法依規地把我擊敗呀?”
堂下百姓嘩然,紛紛往前擁擠,想要更高清地觀看這一場精彩的大戰。
真是活久見啊!從蕭大人出現後,還沒人能在這順天府的公堂之上如此挑戰他呢,今天算是抄上了!
“加錢加錢!這屬於額外的項目,不加錢就趕緊往後退!”
“加什麼錢?老子給你的五百文,本就是可以看全場的!”
“看全場是沒錯,但隻能看標清的!想看得更高清,你就得往前挪位置對吧?想往前挪位置,就得加錢!”
“老子是自己憑本事往前擠的,為什麼要給你錢?”
“那你在這個位置看得高清不高清?想不想繼續體驗?”
“這個位置確實比剛才的位置高清多了!”
“差大哥,是我啊,黃三兒啊!把他們往後推!他們不肯多交錢!對,鞭子抽起來!墨水灑起來!”
“我去……你們官商勾結……彆抽啊,後麵的彆擠了!差大哥彆推了!尿都擠出來了!
彆,彆,彆灑墨水兒!我早上新換的衣服,還沒下過水呢!我加錢,我加錢,加多少錢?”
堂下的票價上漲,堂上則劍拔弩張。海瑞氣得渾身發抖,怒視著徐璠,可他毫無辦法。
那兩個農民代表已經癱在堂上了,心裡叫苦不迭,好端端的當什麼代表啊,槍打出頭鳥啊!
後堂的陸炳和黃錦都在看著嘉靖的臉色,嘉靖的眼睛微閉,麵色如古井不波,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
郭鋆聚精會神地聽著外麵的動靜,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哼哼聲已經不知不覺地停止了。
蕭風歎了口氣:“徐璠啊,本來我是想給你父親留點麵子的。可你既然這麼說,那我也沒辦法了。”
徐璠輕蔑地看著蕭風,心想你就不用裝模作樣了。
當初的文武之爭,是我小看了你,可這次是你小看了我!
當初的窩囊氣,昨天晚上牢房裡受到的驚嚇,老子今天就一並還給你。
今日之後,全天下都會知道,你蕭風在我麵前一敗塗地!到時那些還在觀望的官員們,更會倒向徐家!
“蕭大人不必故弄玄虛了,你宣判就是了。若你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顧律法,公然亂判,朝廷自也不容!”
蕭風看向海瑞:“海大人辛苦了,這案子結束了。可以退堂了。”
眾人愕然,海瑞也看向蕭風:“蕭大人,這……還沒宣判呢……”
蕭風慚愧地衝堂下百姓點點頭:“我蕭風禦下不嚴,讓刁奴鬨事,蕭風難辭其咎。
就請海大人給我個麵子,不要宣判了,我自己的家奴,我自己處罰,之後再商討如何處理吧。”
堂下一陣嘩然:怪不得蕭大人遲遲不願宣判,原來這兩個農民代表是蕭大人的家奴?
這一下不但海瑞蒙了,徐璠也蒙了,但他反應很快,立刻嘲笑道。
“蕭大人想了半天,就想出這麼個餿主意來嗎?把兩個誣告的奴才收到你的門下保護起來,避免挨打流放?
可蕭大人你可能忘了點事兒啊,他二人是我徐家的奴仆在先,我是有公契的。你現在來這一手,問過我了嗎?
當然,若是蕭大人一定想保護這兩個奴才,我也不是不能把他們賣給你。隻是蕭大人出得起價兒嗎?”
蕭風看著徐璠:“你想要多少錢呢?”
徐璠嘲諷地笑道:“這兩個奴才可價值不菲啊。讓我想想,就一個人十萬兩銀子吧。蕭大人是京城首富,這點銀子難不倒你吧。”
堂下百姓再次嘩然,這他媽的都不是趁火打劫,這他媽的是趁火刨祖墳啊!
這兩個家夥,既非國色天香,又沒看出啥天賦異稟,就算全身都是金子打的,也不值這麼多錢啊!
蕭風歎了口氣:“他二人當你的奴仆,你一文錢都沒花。現在轉頭就要我一個人十萬兩,這年頭買賣奴仆這麼好賺的嗎?”
徐璠大笑道:“買賣要講個兩廂情願,你想買,也要我想賣才行。蕭大人最好快點考慮,也許一會兒就漲價了。”
海瑞痛苦地看著蕭風,他之前已經被徐璠在鬆江府大堂上羞辱了一番,但感覺上遠沒有今天這麼痛苦。
因為那時候他還有希望,還有精神支柱,還認為蕭風能幫他解決問題。就像孩子在學堂被霸淩了,覺得還能回家找父母一樣。
可海瑞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在學堂裡被霸淩後,回家告訴了家長。家長到了學堂,又被對方家長霸淩了一次!
每個被霸淩的孩子,最後的防線都是父母,如果自己的父母都無力對抗,那麼這個孩子也就絕望了。
海瑞現在就已經絕望了,他看著蕭風,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想過會對年輕的蕭風有這種感覺。
當初他被蕭風欺負過,但他最後明白蕭風是為了做好事;可現在他和蕭風被徐璠欺負了,徐璠卻是在做壞事!
“徐公子,我有哪句話說過,我要處罰的家奴是這兩個農戶代表嗎?”
徐璠大笑道:“哦?蕭大人見風使舵的本事果然高強啊。
你本來是想說這兩人是你的奴仆,讓我給個麵子含糊過去的對吧?
可惜我沒給你這個麵子,讓你狼狽不堪,你現在又往回找補,想強行挽回尊嚴。
可惜這堂上就這麼幾個人,你說的不是他們,難道還能是我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蕭風淡淡的微笑著,看著徐璠,徐璠的笑聲由大到小,越來越沒底氣,直到後來笑不動了。
“徐公子,為什麼就不能是你呢?”
“你……你休想渾水摸魚,瞞天過海!你就是撒謊也得說個靠譜的!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奴仆?”
蕭風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慢條斯理的打開,微笑著衝徐璠揮了揮,眾人都看見了上麵的文字和手指印。
“就請海大人驗一下吧,看看這賣身契是不是真的。”
海瑞吃驚地接過那張紙來,嘴裡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聲音裡帶著極度的不可思議。
“今有大明首輔徐階之子徐璠,因仰慕大明次輔,文玄真人蕭風的人品才華,自願以一百兩銀子賣身為奴。
此約立定,銀人兩訖,雙方以指印畫押。從此後徐璠為蕭風之奴仆,當守為奴者本分,生死自安天命。
立約人,主:蕭風;奴:徐璠,公證人,巧娘。某年某月某日。”
某年某月某日,就是昨天。主人是蕭風,奴仆是徐璠,大家都知道。公證人是巧娘,大家耳熟能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