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帶過兵的將軍,這點直覺他還是有的。但直覺歸直覺,畢竟不能肯定。何況三萬人可不是三千人。
如果三千人少了不到一千,任何一個帶過兵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但三萬人少了不到一萬,其實是很難看出來的。
俗話說,人過千,看不到邊,人過萬,看不到沿。
錢也一樣,給你一堆錢,一千萬和兩千萬你一眼就能看出多少來,但一個億和兩個億你就未必能看出來了。
調兵的將軍帶著疑慮離開了,林彤大為吃驚,不知道仇總督這魔術是怎麼變的,這是真大變活人啊。
仇鸞臉色也很凝重,拉著林彤回了房間,猛灌了一壺酒下去,滿足地擦擦嘴,這才緩緩歎了口氣。
“林老弟,你是蕭兄測字幫我選定的大同總兵,我不瞞你,這次我是冒險少給了兵馬,但願乾的是對的。”
林彤自然也知道,因為這些人就是他找來的,打死也沒有三萬人,他憂心忡忡的答道。
“大人,聖旨裡要三萬人,你隻給了兩萬出頭的老弱殘兵,萬一被人發現,這可是大罪呀。”
仇鸞看看左右無人,垮著臉說道:“我有什麼辦法?蕭風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能減少駐軍。我肯定是信他的呀!
何況真把好兵給出去,萬一打起仗來,咱倆怎麼辦?
放心吧,這兵在路上就會跟彆的兵彙合,到時候就更不容易發現少人了。”
林彤狐疑地問:“究竟是什麼情況啊?為何兩萬多人點出了三萬人呢?”
仇鸞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苦笑道:“一看林老弟你就是老實人。為將帶兵者,哪有不吃空餉的?尤其是咱們這些當過總兵的。
總兵麾下幾萬人馬,少上萬八千的,朝廷怎麼會知道呢?這少的人,可照樣是要朝廷發餉銀的。
這些餉銀去了哪裡?當然是落入了總兵的腰包,然後再由總兵拿出來,分給下級軍官,打點朝中大佬們。”
林彤默然,他倒不是不知道吃空餉這些事兒,隻是他確實沒有乾過,因為他覺得太危險了。
“大人,吃空餉這種事兒,雖然我沒吃過,但也略知一二。
隻是這樣太危險了吧,先不說被發現,就是等打起仗來,人手不足,怎麼辦呢?”
仇鸞搖頭道:“比如你有五萬兵額,其實隻有四萬二。要打什麼樣的仗,才能用足這四萬二呢?
其實大部分的總兵,平時打的仗不過就是剿個匪,打個白蓮教什麼的,哪裡用得了那麼多人?
就算是邊塞城防,有幾次是因為人打光了丟了城池的?還不是因為先打敗了,人都跑散了嗎?
老弟,你用四萬二打不贏的仗,給你五萬人你也一樣打不贏!
真有本事的,不差那八千人。沒有本事的,再給你多一萬也沒用。
真打到需要以那點空額決勝負的仗,那絕對是兩個名將之間的對決了,比如戚繼光對俞大猷。”
林彤吃驚地看著仇鸞,想不到這廝作為一個軍人之恥,酒色之徒,居然還有這樣一番見地。
仇鸞說的雖都是歪理,但卻隻有內行人才知道這話的深意,並不像聽起來那麼荒唐。
“總督大人,可是後來朝廷察覺了吃空餉愈演愈烈,曾經多次派禦史下來監察過的呀,你是如何過關的呢?”
仇鸞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大概今天這事兒他確實很後怕,一個勁地喝酒。
“不光是我,天底下吃空餉的都是那幾下子。禦史也是人,是人就有辦法對付。
大部分禦史收了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何況嚴世藩當權的時候,哪有錢擺不平的事兒呢。”
林彤想了想:“那要是碰上不要錢的禦史怎麼辦?我就不信大明的禦史都是貪官汙吏!”
仇鸞點點頭:“禦史言官嗎,自然也有很多有風骨的。可有風骨的往往都是笨蛋啊……這話不針對具體人啊。
這時候就需要用到我剛才施展的大變活人的魔術了。說白了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手底下有一批兵油子。
任何軍隊裡,都有這樣的兵,戰鬥力不強,但人情練達,身懷絕技,急長官之所急,所以能一直混下去。
當年在甘肅,我手下有一千個兵油子,就把來核查的禦史騙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呀。”
林彤想不明白是怎麼騙的,仇鸞想起了自己的崢嶸歲月,也頗為感慨,決定給小兄弟傳授一下。
“林老弟,禦史查空額,無非就是兩種方式。第一種簡單點的,就是拿著花名冊點名。
這種情況,混在每個方陣裡的兵油子就很重要了。他們要學會各種口音,點名時以一當十!”
林彤吃了一驚,仔細想想,今天點名時,確實方陣裡的應答聲起此彼伏,聽著一個都不少。
“第二種方式就比較難了,我碰上過一個較真的禦史,拿著花名冊,站在營帳前麵,讓士兵一個個地上前。點完了再歸列。”
林彤想了想,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那大人又是如何蒙混過關的呢?”
仇鸞打著酒嗝笑了笑:“人又不是神仙,幾萬張臉啊,他初來乍到,要能都記得住那不成神仙了嗎?
這時我就要多說服一些軍官,幫我一起再動員兩三千人,換換衣服,臉上摸把煤灰啥的再去一次。”
林彤著實歎服了,想不到這些將官們為了吃空餉,什麼奇葩的主意都能想得出來。
“那總督大人這麼多年,就從來沒碰上過硬茬子嗎?”
仇鸞陷入了回憶中,許久才沉重地點點頭:“遇到過的,當初甘陝總督曾銑,派來過一個文書。
那個文書軟硬不吃,而且記性極好,他還帶了兩個幫手,幫他一起查空額,那次差點就翻車了。
幸虧我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才逃過一劫。”
林彤詫異不已,都這樣較真了,仇鸞還能有什麼好辦法能瞞天過海呢?
看著林彤不解的眼神,仇鸞又喝了杯酒,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三分得意和七分不好意思。
“我一看要壞事兒,立刻讓我的一個副將從外麵跑進來,說有一股韃靼人來劫掠。
我立刻頂盔貫甲,大喊一聲:‘第二營、第三營兩個萬人隊跟我出發,快!’
然後我就帶著一萬兩千人跑出去了,在外麵一口氣衝到韃靼人的地盤上,跟他們打了一仗。
大概是我從來沒有主動出擊過,韃靼人被我打蒙了,還被我打死了不少人,我帶著韃靼人的人頭就跑回來了。
那一仗其實是我有生以來打過的最精彩的一仗,我方隻死傷了不到百人,打死打傷韃靼人上千人!”
林彤大吃一驚,這樣的戰損比,這樣的一場戰鬥,在這幾十年中,在蕭風出現之前,從來沒有過。
這真的是一場極其輝煌的勝利啊,也是為將者夢寐以求的功勳。可是這樣的經典戰役,為啥從來沒在邸報上看到過呢?
仇鸞苦笑道:“其實你應該是聽說過這場戰役的,因為邸報上也登載過。
就是朝廷責問我,魯莽輕率,孤軍深入,打死一千韃靼人,死了八千大明軍士的那一戰。
也就是因為那一戰傷損比太高,我被朝廷罵得狗血噴頭,導致後來曾銑要收複河套,朝廷說什麼也不同意。”
林彤吃驚地看著仇鸞:“大人,竟然是因此嗎?可你為何不把真實戰功報上去啊?那可是赫赫戰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