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朕不講情麵,實在是國法無情。老道之罪,乃是欺君之罪,挑撥你我不和,形同謀逆。
這等大罪,若不處以極刑,何以平天下悠悠眾口?又何以震懾那些居心叵測之徒呢?”
蕭風搖頭道:“萬歲,老道已經身中奇毒,必死無疑。
他等不到上刑場了。不過一具屍體而已,萬歲和他較什麼勁呢?”
老道死在半個時辰之前,就在蕭風上朝的時候,他也終於等來了自己的最後時刻。
毒性發作的時候,很疼很疼,老道咬著牙,不願意發出呻吟聲,隻是喘氣越來越粗重。
到後麵,他感覺自己的全身在緊縮,像抽筋一樣。很多人都抽筋過,但很少有人知道,全身上下一起抽筋,有多痛苦。
每一根肌肉都在收縮,繃得緊緊的,就像要斷裂一般。肌肉的收縮,把外麵的皮膚也拉得緊繃繃的。
老道感覺自己在縮小,越縮越小,就像自己回到了孩童時代。到最後,劇痛消失了。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金光。
光芒中,他看見了蕭風,看見了小冬,看見老拐,看見了張天賜,看見了很多很多朋友,小青站在最後麵。
他走過這些人的身邊,這些人都看著他,隻是向他揮手,並沒有靠近。然後他看見前麵出現了其他人。
他看見了那些孩子,不是入世觀的那些,而是梅隴鎮上的那些孩子,他們笑著看著他,手裡都捏著流油的包子。
他看見了師父,當年名動江湖的千手如來,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無聲無息地逝去。
此時師父卻站在大缸的旁邊,一邊給他泡藥,一邊告訴他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老道咧嘴笑了笑,罵了聲“老騙子”,早知道女人這麼好,當初我就該學學司馬光。
然後老道看見了夏鼎,看見了母親。夏鼎板著臉不看他,母親卻一臉心疼地看著他,哭個不停。
老道心裡一陣發酸,卻還是倔強地衝母親笑了笑,揮揮手就走過去了,直到看不見了,才鬆了口氣。
在金光的最深處,老道看見了夏言。夏言像活著時一樣,穿著奢華的綢緞,威嚴高傲,不可一世。
但當他看見老道時,威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還伸手拍了拍老道的頭。
“夏語,你又長高了。彆偷東西了,你喜歡什麼,哥哥給你買,好不好?”
老道聽話的點點頭,任由哥哥牽著自己的手,走進那片金光之中。
黑暗的詔獄之中,老道停止了顫抖,輕輕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大殿上,聽完蕭風的話,嘉靖一愣,看向陸炳,陸炳也愕然看著蕭風。然後看向嘉靖,輕聲道。
“萬歲,老道進牢裡時是搜過身的,身上並沒有毒藥。”
就在此時,一個錦衣衛匆匆而入,陸炳迎上幾步,小聲聽完後,看向嘉靖。
“萬歲,老道……死了。”
嘉靖的臉色終於變冷了:“師弟,是你動的手腳嗎?你可知幫淩遲之罪的人自殺,也是有罪的!”
蕭風淡淡的說:“萬歲,是我乾的,我趁給老道倒酒時下的毒。蕭風認罪。請萬歲降罪責罰。
何況再怎麼說,老道都是我入世觀的二當家,我身為觀主,本就難辭其咎。”
嘉靖一愣,看向陸炳,陸炳輕輕的向他搖搖頭,表示有自己在身邊,蕭風絕沒有機會下毒。
嘉靖恍然大悟,看著蕭風,心裡不由自主的有些慚愧。
他想的是以封爵來平息蕭風的不滿,蕭風卻主動以罪責抵消功勞,師弟還是為我想得更多呀!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也罷了。老道的屍身由你處置吧。此次你功勞很大,朕也不降罪與你了,爵位卻是要降一降……”
蕭風搖頭道:“師兄,你說的對,我東奔西跑的,很累了,想歇歇。
封爵我愧不敢領,請準我在家休息,無事不必上朝,便足感師兄盛恩了。”
不僅嘉靖,連百官都能聽出,蕭風的語氣中帶著極深的無奈和疲憊感,眾人心知肚明是因為什麼。
不過百官心裡也都在想,萬歲著實對蕭風是很不錯了。
換了他祖宗,見蕭風立了這麼大功,還想搶著立功,沒準直接就把蕭風砍了腦袋,賜了大鵝。
所以萬歲極力的保護蕭風,已經仁至義儘了,至於蕭風,明顯是在鬨脾氣……賤人就是矯情!
嘉靖無奈地笑了笑,自己在想象中摸了摸蕭風的頭。
“你累了就歇著好了,上朝的事兒,狀態好就上,狀態不好就不上。
養精蓄銳還是必要的,如果狀態不好時硬上,感覺也不好,用處也不大。”
蕭風行禮後直接跟著那個報信的錦衣衛走了,失去了主角的新聞發布會也就草草收場了。
嘉靖雖然覺得師弟脾氣有點大,但總體感覺還算滿意。
而走出皇宮的蕭風,臉色木然地跟著錦衣衛來到詔獄。詔獄外麵停著張天賜早已準備好的馬車。
可當蕭風見到老道屍體的時候,他心裡的怒火漸漸消散,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那情花奇毒要了老道的命,但也把老道的屍體,變成了一個極其神奇的樣子。
老道盤膝而坐,全身的水分似乎都消失了,本就瘦骨嶙峋的身體,更加小了一圈,硬邦邦的。
但他的屍體並不像沙漠裡的乾屍,而是皮膚光滑,帶著暗金色的光芒。
這就是佛道兩家都奉為肉身成聖的金身啊,是多少修行者一輩子夢寐以求的遺蛻。
(我知道真正的肉身成聖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個詞兒本身也不是道家經典中的,是裡出現的,所以此處化用,大家就不用較真了。)
在傳說中,這是和羽化同樣的飛升之路。究竟是奇毒所致,還是功德圓滿,蕭風更願意相信後者。
蕭風從牢裡把老道的屍體抱出來,詔獄外圍滿了聞訊趕來的吃瓜群眾,見到老道的金身,都目瞪口呆。
有幾個虔誠信道之人,甚至當場就想跪拜,蕭風擔心惹出事兒來,趕緊把老道的屍體抱進馬車裡。
“各位,老道是有罪之身,萬歲開恩,免其淩遲之罪,命我將其屍身安葬。
他是入世觀的二觀主,自然就該葬在入世觀裡。各位若有心,可到入世觀去一起唾棄他。”
說完揚起馬鞭,馬車直奔入世觀飛奔。大批的信徒跟在馬車後麵,跑得跟頭把式的,生怕去晚了擠不進去,撈不著唾棄的機會。
老道被蕭風安葬在了大殿的地宮裡。那個地宮,蕭風睡過,常安睡過,如今終於輪到老道睡了。
不同的是,仙字石已經不在了,大殿裡空空蕩蕩的。但蕭風也知道,老道用不著仙字石,他功德圓滿,已經不在凡塵世界了。
蕭風走出大殿的時候,無數的百姓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擁而入,站在大殿裡唾沫橫飛的唾棄老道。
很多人唾棄的太激動了,乾脆跪在地上唾棄,嘴裡烏魯烏魯的,也聽不清到底是罵些什麼。
因為仙字石已經搬走了,大殿裡空空蕩蕩的,也不拉著鐵鏈子擋著香客了。
禁軍和錦衣衛依舊在巡邏,但他們可以不讓香客們拜祭老道,卻管不了香客們唾棄老道。
那首詩傳得沸沸揚揚的,所有人都知道老道就是夏言的弟弟了。百姓們並不像朝廷想得那麼傻。
夏言也好,老道也罷,你們說他是罪人,我們不敢說不是。但我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你們也管不了。
我們到大殿裡唾棄,但我們的心裡在拜祭,我們手中無香,心中有香,你管得了我們心裡想什麼嗎?
「點點更健康!投投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