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不緊不慢地向上飄著,長長的線香不緊不慢地向下燃著,蕭風跪得如同雕塑,眾人站得膽戰心驚。
終於,女子的胳膊承受不住酸痛,微微顫抖起來,筆尖也輕輕地貼在了紙麵上。
然後,篩子開始緩緩移動,眾人緊緊地盯著。此時倒不必懷疑女子有沒有睜眼作弊了,因為她壓根就沒有眼睛。
隨著篩子越走越快,一個字躍然紙上,到最後,篩子猛然停住,任憑兩隻胳膊顫抖,卻也隻在最後一點上顫動。
白色的紙上,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慘”。(“慘”的繁體字,但兩個字好像明朝時都在用。)
蕭風緩緩站起來,看著這個“慘”字,本來已經不太疼的腦袋,此時再次疼了起來。
他知道,因為這女子無法言語,無法表達,甚至這個字都是請仙幫忙書寫的,都不能完全算是她寫的。
所以自己這次測字,作弊做得確實有點大,隻是他畢竟不是給自己測,天道應該隻會懲罰他,而不會混淆結果。
那三個“苦花子”此時被親兵們揪著,也都伸長脖子看著蕭風,眼中閃爍著狡詐的神色。
他們雖然聽說過蕭風測字的傳說,但畢竟沒有經曆過。在他們看來,大概率是假的。
丐幫裡什麼人才沒有?坑蒙拐騙一應俱全,變戲法請仙都是拿手好戲,大家都是技術人才,糊弄誰呢?
說到底,不過就是顧客群體不同罷了。我們做乞丐的騙騙老百姓,你們做道爺的騙騙皇帝和官員。
手藝都是一樣的手藝,隻是看混得好不好罷了。騙了老百姓的就是騙子,騙了明星的就是大師,騙了皇帝的就是天師唄。
蕭風捂著疼痛難忍的額頭,低沉地緩緩開口:“‘慘’字左‘忄’右‘參’,‘忄’為‘心’而豎提。
你絕非是被家人遺棄的,直到現在,也有人為你提著一顆心,在擔心你,在尋找你。”
女子跪在地上,拚命磕頭,空洞洞的眼眶中流淚太多,已經帶出了絲絲血痕。
那個斷了胳膊的乞丐忽然插嘴道:“大人,不是小人大膽,大人這般解讀,分明是說小人等有罪啊!
雖是提心之像,何以就能認定是在擔心她呢?若是家人殘害了她,擔心事情敗露,不也是提心吊膽的嗎?”
見乞丐竟敢乾擾蕭大人測字,親兵們頓時怒了,就要拳腳伺候。蕭風淡然地擺了擺手。
“讓他說。我測字就是要讓他們心服口服,知道他們做的事瞞不過去,有什麼不服氣的,儘管問。
‘參’字上‘厽’下‘?’,‘?’乃‘珍’之像,‘心’上之‘珍’,念念不忘,自然是擔心她的安危,何來提心吊膽之說?”
斷臂乞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隻能聽著蕭風緩緩地繼續往下說。
“‘參’為星宿,也稱星官。天上二十八星宿,‘參’宿在西,你既然是南方人,那就應是在西南一帶。”
女子想了想,果然如蕭風所料,她既然不認字,應該對地理知識也是很弱的,思考良久後,才敢點頭確認。
蕭風鬆了口氣:“‘參’有星官之意,又有官員奏本之意,且‘參’又叫‘人參’,是珍貴之物。你家中並非平民,當是官宦人家。”
女子哭著點頭,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看著女子這副淒慘之極的樣子,但確實仍能看出那雙垂下去的手指上,並無勞作而生的老繭。
眾人又看向那三個‘苦花子’,心中駭然。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遭此大難,已經慘不忍睹,他們竟然敢對官宦人家下手!
那個拿了銀票的丐妓咬牙輕聲道:“怪不得他們說,我們比不上她,原來如此,這幫畜生知道她是官家小姐啊。”
蕭風的頭越來越痛,胸中怒氣也越來越盛,堵得難受,咬著牙繼續說道。
“不過左側的‘忄’與‘小’字同形,你家雖是官宦,卻不是大官,是個小官,對吧?”
女子繼續點頭,用兩隻手腕不停的指著蕭風,又指著自己。蕭風詫異看著她,不解其意。
“‘參’字上‘厽’下‘?’,‘厽’字本意為壘土為牆。
然‘壘’而無土,終不成堆。此乃平地平整之像,你家是在平原之地嗎?”
女子先是點頭,然後又拚命搖頭,蕭風皺起眉頭,想了片刻,忽然腦子裡一動。
“你家的地名裡,莫非有個平字?”
女子哭著點頭,又用胳膊指著蕭風,再指自己。
“‘參’字有‘見’之意,故有‘參見’一詞,‘參見’,參見……”
蕭風的腦子裡忽然像劈下了一道閃電一般,整個人顫抖著向後退了一步。
他顫抖著彎下腰,看著女子的黑洞洞的眼睛,女子似乎感覺到了,抬起臉來,用流滿血淚的眼眶“看”著蕭風。
她的兩隻胳膊,一隻指著蕭風,一隻指著自己,眼淚嘩嘩的流淌。蕭風的聲音顫抖,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不是聽說過我,你認識我,對不對?你見過我,對不對?”
女子拚命點頭,血淚衝開了她臉上故意被抹上去的汙垢,露出了傷痕累累,但依舊白皙的肌膚。
蕭風轉過身去,看著白胖子的娘子:“你手腕上帶的鐲子,是哪兒來的?”
白胖子嚇壞了,不知道蕭風為何忽然會問出這麼一句來,但他到此時哪裡還敢隱瞞?
趕緊伸手將娘子手腕上的翠玉鐲子擼了下來。娘子有些胖,手鐲有點小,擼得娘子齜牙咧嘴的,也不敢喊疼。
白胖子將手鐲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上:“大人,這是他們四人到棲流所時,那個領頭的獨臂乞丐孝敬小人的。
他們說是在某地收斂死屍所得,以往也有乞丐孝敬首飾的,小人也未深究。
他們手中的好東西,往往不敢走明路去當錢。丐幫雖按規矩不得偷盜,但也很難禁絕。小人隻能維持自己地麵上的事兒,……”
蕭風顫抖著抓起手鐲來,輕輕地碰了一下,清脆的聲響,讓那女子愣了一下,然後指著自己,拚命的點頭。
“是他們三個殘害了你,把你綁到此處的,對嗎?你家在福建,南平,對嗎?”
女子拚命地點頭,那三個‘苦花子’此時麵如死灰,互相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他們乾這一行,顯然早有默契,一個眼神就決定了抵死不招,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們。
蕭風閉上雙眼,淚水滾滾而下:“林總兵,用你的加急快馬,給江南總督胡宗憲送信。
讓他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到福建南平,詢問南平知縣的娘子,是否出了意外,我……在京城等著他。”
林桐趕緊點頭。蕭風深吸一口氣:“這三個乞丐,捆起來帶走。這女子也帶走,先回大同治療,明天回京。”
蕭風又看向白胖子,目光森然,白胖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娘子也跟著跪倒,全身發抖。
「白胖子說,我生死難料,死活你們都得投一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