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蕭風一路行來,已經來到了京城之外,十裡之地,然後他停住了馬。
儘管這一路上,他已經受到過每座城的夾道歡迎,但他仍然沒想到京城的排場搞得這麼大。
百姓們人山人海,但都在官道的最外圍,被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捕快們組成的人牆攔著。
人牆的內側,是文武百官,沿著官道站成兩排,夾成了一條甬道,甬道的儘頭,城門大開。
城門口站著嘉靖,身後跟著他的兩個兒子,再身後站著兩個兒子的媽,居然沒有用珠簾擋住臉。
在後麵,是以劉雪兒為首的蕭府女眷,也都一個個仰著臉,既沒帶輕紗,也沒帶珠簾,但個個都擦了胭脂,帶了首飾。
也不知道是張雲清還是常安,反正跑不了這兩個家夥,把巧巧的臉擦得像唱大戲一樣,腦袋上插得像剛借了箭的草船一樣。
而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巧巧毫不以為恥,還美滋滋地左顧右盼。連她腳下的兩條狗都梳了毛,做了發型。
蕭風的目光從巧巧的臉上挪開,移到了嘉靖身邊的景王臉上。他正偷偷的側臉看著巧巧,一臉開心的樣子,似乎覺得巧巧不管怎樣都是最好看的。
蕭風微微一笑,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路邊的百姓中,也有很多女子,她們穿著大概是家裡最漂亮的衣服,像每年的元宵節一樣。
原本大明女子,稍有身份的都是不會拋頭露麵的,甚至普通人家的女孩,隻要日子過得去,也不會讓女孩兒隨意上街。
隻有元宵佳節那一天,是所有人默認的,女子可以上街遊玩,所以很多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傳奇愛情,都容易發生在那一天。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人啊,憋得太狠了,一旦得了機會,反而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了。
隱約能看見城門裡還有一群女子,衣著比較統一,帶著點中性風格,說是裙子,又有點長衫的感覺,也不知是出自哪位裁縫大師的設計。
那是京城女校的女學生們,穿的是校服,此時都在城門裡麵探頭探腦地往外看,脖子伸得最長的兩個就是清風和明月。
蕭風笑了,他知道師兄的用意。陣仗搞這麼大,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朕不怕什麼功高莫賞!
讓王妃和家眷公開露麵,是告訴蕭風,你外出打仗這麼久,你推行的政策都執行得很好,大明的女子,很自由。
在蕭風推行的政策中,解放女子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但嘉靖偏偏從此事上如此張揚,就是要以小見大。
連最不起眼的事兒,朕都和師弟是一條心的,那些大事兒還用說嗎?
蕭風跳下馬,大步向前走。他的青衣白袍雖然換過幾身了,但依舊難掩滿身的征塵和硝煙。
蕭風走到嘉靖麵前,拱手彎腰:“師兄,我回來了。”
嘉靖點點頭,隻說了四個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兩個皇子一起上前給蕭風行禮,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景王比裕王落後了半個身位。
蕭風挑了挑眉毛,要知道之前這倆家夥不管乾什麼都是你爭我奪,恨不得用腳尖也要領先一點,今天大不一樣了。
蕭風笑道:“裕王,聽說你要大婚了,恭喜恭喜,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小馬拉大車了。”
裕王一副曆儘滄桑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一旁的景王喜氣洋洋的,比裕王看起來還要開心,好像要大婚的人是他一樣。
蕭風不禁詫異:“你開心個什麼勁,又不是你入洞房。”
景王小聲道:“我幾次跟父皇提我要正式娶親的事兒,父皇說聽我母妃的,我母妃則總是拖。
她還說:人家小家小戶地還知道弟不僭兄呢,你身為皇子,豈能不懂這個道理?等裕王大婚了再說吧!”
蕭風微笑搖頭,再看看裕王若有所失的樣子,知道他心裡還是對巧巧難以完全忘懷。
“載坖,人生之事,總是難免留些遺憾的,便是當了萬歲,也不可能得到一切想要的東西。
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做出了選擇,就沒必要再念念不忘,徒留煩惱了。”
裕王默默地點點頭,景王小聲道:“就是,你個當大伯哥的,還能對你兄弟媳婦有啥想法嗎?”
裕王大怒,一拳揮出,就想打景王個烏眼青,景王也拉開架勢做好了準備,然後兩人才想起這是什麼場合。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的姿勢大開大合,都已經擺出來了,吃瓜群眾們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兩位皇子王爺是要乾什麼。
吃瓜群眾們見識少,但皇宮近衛和皇妃們卻深知這兩個家夥的德行,大驚之下,正要嗬斥阻攔。
蕭風伸手一推一帶,兩人站立不穩,抱在了一起,倒似是剛才張開胳膊就是為了這個肉麻的擁抱一樣。
兩人的身體僵硬地抱在一起,但又不太敢馬上分開,怕人看出假來,隻好多抱一會兒。
然後兩人似乎都忽然發現,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親密過了。其實他們在很小的時候,關係還是很好的。
那時太子哥哥還在,大家似乎都沒有什麼想法,一天到晚的傻玩傻樂,兩人的母親也還是宮中好姐妹。
那時候太子哥哥很忙,就剩他們兩個人一起抓蟋蟀,一起掏鳥窩,一起和小太監們摔跤,偶爾也打一架……
後來,太子哥哥不知為何,生了病,似乎從那時起,朝堂中的氛圍一下就變得古怪起來,後宮裡也同樣古怪。
到太子哥哥去世時,兩人的母親已經變得貌合心離,互相較勁了,連帶著他們倆也跟著較勁。
不知道第一次狠架是什麼時候打的了,兩人都覺得是對方先動的手,或者是對方先罵的人。
然後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差,兩人各自有了王府,各自有了師傅,各自的師傅也都告訴他們,要防備對方。
然後,打架變得越來越多,到最後簡直變成了見麵沒打架,等於沒見麵。
父皇對景王的寵愛雖然隱晦,但那些大臣們,從皇帝放的屁裡都能聞出是在哪個宮裡吃的飯,自然是不會錯過的。
隨著嚴世藩成為景王的師傅,圍在景王身邊的大臣也越來越多。但裕王雖然看似孤立無援,卻有很多人暗地裡安慰他。
彆怕,挺住!你現在是長子,無嫡立長,千古的規矩!山高高不過太陽,隻要你彆犯大錯,最後的勝利就是屬於你的!
然後他們兩人的矛盾,就從兩個孩子之間的意氣之爭,漸漸變成了更複雜的權利鬥爭。
哪怕他們還很懷念,但心裡也清楚,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直到蕭風出現,成了兩人的師傅,然後又被擼了。然後兩人拜他當了道門的師父,從親兄弟又變成了師兄弟。
似乎是從那時開始,兩人發現,他們的心裡並沒有多少恨了,更多的,可能是埋怨,是身不由己。
兩人似乎天生就是要爭的,從父皇的喜愛,到蕭風的親近;從皇權的歸屬,到巧巧的愛情。
這種爭鬥讓他們即使不恨對方,也依舊總是彼此針對,劍拔弩張的。不是政敵,還是情敵呢。
哪怕是他們已經做出了彼此的選擇,一個選擇了皇位,一個選擇了巧巧,但彼此心裡,也都並不是完全釋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