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
萩原研二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沙啞了,他沒辦法解開鎖鏈,隻能挑袖子最柔軟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乾臉上的淚痕。
這句話似乎觸動到了什麼,A的眼睫像是蝶翼一般輕眨了兩下,眼神試圖聚焦,他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
萩原研二怔了怔,用手指戳了戳他有些鼓鼓囊囊的臉頰,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金發青年的眼中閃過一絲惱火,他極力地瞪著眼睛,試圖找到一點痕跡,但純然的黑暗讓本就透明的靈魂更是隱藏得天衣無縫。
這種被人觸碰,卻看不到的感覺著實令人寒毛直豎。
“你等下啊。”萩原研二捕捉到這神態,心中又難過又有些好笑,他輕聲哄道,“嘴張開點,我幫你取出來。”
青年將嘴抿得更緊了。
對方的一隻手落在他的腿上,帶著灼人的熱度,一下一下提醒著他,現在他不是孤身一人處在黑暗中。
這便足以讓沉溺的靈魂上浮一段距離。
而恢複神智,倏忽發現自己的狼狽全然暴露的A自然惱羞成怒了起來。
蒼白的臉色在主人的情緒波動下,極其不配合地泛起一層淺淡的薄紅。
萩原研二眼中還帶著淚,此刻卻完全沒辦法再沉浸在難過中。鬆江時雨就有一種魔力,輕輕鬆鬆地便能化解他人心中壓抑的情緒。
萩原研二好笑地道:“不會讓人看到的,你也不想憋著不說話吧?”
摘了鬥篷的小刺蝟渾身上下寫滿了拒不配合。
半長發的警官思忖半秒,在一頓挨揍也是挨揍,兩頓挨揍也無所謂的“債多不壓身”的情況下,直接伸手掐住了青年的臉頰。
“唔!”
金發青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掙紮起來,將鎖鏈撞得咣咣響。
“彆動,等下彆傷到了。”
萩原研二努力忽略心中以下犯上的心虛感,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掐了掐手感極好的臉頰。
十來秒後,萩原研二連忙抽開了手指,下一刻,牙齒用力碰撞的聲音便在空氣中響起了。
好險好險!差點被咬到了!
金發青年原本死寂的表情此刻又變得鮮活起來,那雙鈷藍色的眼眸裡燃著熊熊的怒火,還有壓抑不住的慌亂。
“你給我,滾!”他咬牙切齒地道,“滾開啊!”
萩原研二委屈巴巴:“我隻是想幫你。”
A嗤笑一聲,他甩了甩頭,將淩亂的發絲晃到腦後,在感受到那看不見的手指又伸過來,越俎代庖地幫忙後,臉色瞬間拉了下來。
“你幫忙?”他冷冷地道,“你把我帶出去?帶離組織?”
萩原研二沉默了,他能穿牆,但是顯然,他不能帶著鬆江時雨穿牆。
而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停留多久。
黑暗又變作一片沉寂,金發青年的心中顫抖一瞬,他咬著下唇,眼神閃爍不定。
“我暫時做不到。”頓了一會,萩原研二認真地說,“但隻要我在,我就會陪你。”
“陪我?看我狼狽的樣子很有意思嗎?”
萩原研二的心都快被紮碎了,他苦著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A不由自主地咳了兩聲,繼續陰陽怪氣地道:“那你幾個意思?聽你說這話的熟練程度,平時沒少對彆人發電波吧?”
——當初還是你說我找不到對象,還給我安利戀愛攻略的啊。
萩原研二沉默了,他轉移話題道:“你要在這待多久?”
“不知道。”A的聲音沙啞又憊懶,“隨便吧。”
萩原研二:“這是你第幾次被關了?”
A:“不記得了。”
萩原研二:“!!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A:“哈?你管我,不爽就走啊。”
半長發的警官氣得要死,但看著仿若驚弓之鳥一般緊繃的青年,又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
萩原研二曾經跟鬆江時雨爭執過多次,換來的結果卻是一場實際的悲劇。
他仿佛是一朝被蛇咬的主人公,根本沒辦法說出什麼重話。
萩原研二歎息:“我不走……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談談。”
空氣中隻能聽見人輕淺的呼吸聲。
萩原研二很害怕鬆江時雨用這種無所謂的語氣說話,這往往代表著他又在盤算著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計劃,又或者說全然漠視自己的情況。
不能讓他這麼倔下去。
萩原研二半蹲著,小心翼翼地用手接觸到青年冰冷的指尖,在感受到對方向後一縮時,很快跟了上去。
最終在鎖鏈的阻攔下,他還是用溫暖的手裹住了那幾根手指。
“你給我放開!”
無處可逃的雀鳥一瞬間炸毛了,手指被無法看到的事物徹底包裹,隻能感受到來自旁人的熱度和癢意。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竄上神經到脊髓中,連頭皮都發麻了。
萩原研二徹底擺爛,麵無表情地說:“你不好好說話我就一直抓著。”
A:“……”
萩原研二:“或者抱一個?”
這下是真的破防了,A咬牙切齒地道:“你是變態嗎!”
萩原研二有賊心沒賊膽,他輕咳一聲,用平日裡最討人喜歡的語氣說:“就隨便聊聊嘛。”
他的目光落在那因憤怒氣紅的臉頰上,心道這樣能轉移鬆江對黑暗的恐懼,也不賴嘛。
青年的語氣平淡:“你想聊什麼?”
萩原研二:“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你不知道?”
A反倒有些詫異了,他以為這個人不是他臆想的,便也是他認識的,怎麼也不應該不知道他的稱呼。
“我想聽你說。”
“那就叫A吧。”
萩原研二下意識縮緊了手,在聽到鎖鏈的響動時才驀然回過神,鬆了力道。
他想起了降穀零所說的話,組織中的正式成員都會分配一個酒名作為代號,沒有代號的成員便是外圍成員和消耗品,而A……僅僅代表著一個工具。
連名字都無法擁有。
從根本上剝奪尊嚴。
隻用從稱呼上分辨,那些肆無忌憚的組織成員便可以得知對方的地位,高級支使底部的不需要任何代價。
A的才華確實是毋庸置疑的,組織不會輕易拋棄,但也會因為他的身份加以報複折磨、壓榨所有的價值。
更彆說A所表現出來的性格和外貌,無疑會激起那些毫無道德底線的人變本加厲的**。
降穀零說過:【在我之前,A的所有權在朗姆手下,變相等於整個情報組,外加琴酒那些高層的行動組……哪怕我在,他也依舊要負責很多任務。】
萩原研二這麼一想便喘不過氣來,一個簡單的字母在他口中卻像是尖刀一樣,將喉嚨劃得生疼。
他道:“我不要跟彆人一樣……你換個稱呼。”
萩原研二對上了青年似笑非笑的嘲諷表情。
A輕描淡寫地道:“那你隨便取一個吧。”
萩原研二自然不會瞎取,他下意識想脫口而出“鬆江”,但轉念一想,大部分人都叫他“鬆江”,這樣喊說不定就又刺激到人了。
但就這麼一直失憶著,完全沒辦法改變A的心態,有什麼辦法能折中一下?
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盤桓,舌尖劃過牙齒,萩原研二輕輕地道:“就叫時雨吧。”
A怔了一下,對著萩原研二莫名緊張的目光,他微微側過頭:“為什麼這麼喊?”
“外麵下雨了。”萩原研二沒有說謊,他來的時候確實已經開始下大雨。
他說:“時停時落的驟雨,很適合不是嗎?”
半晌,萩原研二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哦”。
半長發的警官先生頓時高興了起來,他眼睛亮晶晶的:“時雨。”
“……”
“時雨時雨時雨。”
“你好煩啊。”
“說起來,你都不問一下我叫什麼嗎?”
A嗤笑一聲:“我不想記你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的名字。”
萩原研二:“……”
他聽出了濃濃的報複。
好記仇啊。
不就是烏漆嘛黑的時候拽他手嗎?
說起來烏漆嘛黑……
萩原研二突然怔住,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等下!他不是有手機嗎!
還有個警用手電來著?!
萩原研二連忙鬆開A的手,急匆匆去掏自己的手電。
青年坐在輪椅上,原本攤開的手掌又緩緩縮在了一起,指尖觸碰到鎖鏈的冰涼,冷得徹骨。
他垂著眸,沒有說出任何挽留的話語。
“找到了!”
萩原研二從衣服口袋中摸到手電,還沒扒出來就激動地滑動了開關。
“啪嗒”手電的光線亮了起來。
這道光並沒有被悶在口袋裡,而是穿透了萩原研二的身體,將他散成一個明亮的發光體。
萩原研二看著自己發亮的手掌,一邊嘴角抽搐,一邊又將手電推回到口袋中。
手電發光不如他發光。
黑暗中驟然多出一抹光亮,原本隱於漆黑的靈魂此刻潔白得仿若可以原地飛升。
那雙鈷藍色的眼睛怔怔地聚焦在這團光上,連眨眼都忘記了。
萩原研二驚喜地湊到他麵前:“這樣你就能看到我了,時雨!”
A紋絲不動。
他的思緒有些飄忽,腦海中空白的記憶仿佛被一聲聲稱呼撬開了一條縫隙,又在這驟然亮起的紫色眼眸中變得鬆動。
但他還是抽出精力刺了一句:“不早點搞,果然還是在看我笑話吧,嗬嗬。”
萩原研二笑容一僵:“這真的是意外!!”
他道:“現在可以問我名字了吧……不對,禮尚往來,你取一個?”
金發青年的聲音又消失了,他的麵部輪廓久違呈現著一種柔和,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萩原研二最熟悉的的模樣。
A回憶起了一段記憶。
【一片漆黑中,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到底好了沒啊?今天到底要乾嘛?為什麼半天不開燈?”
“唰。”
一抹搖曳的火光在他麵前點燃,接著落到一根根蠟燭上,蠟燭連在一起,在蛋糕上畫出一抹代表年歲的圖案。
“這樣夠亮了吧?”
他吐槽說:“誰家是先關燈再點蠟燭的??”
有人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生日快樂啊,時雨。”】
“禮尚往來,你來取一個?”
青年在心中微微張口:‘Aka……’
他望著那雙充滿期待的深紫色目光,依稀能看出主人的年輕、雀躍,仿佛對他在意至極。
那記憶裡的火光搖曳不定,最終倏忽熄滅,變得一片死寂。
所有的話語被哽在喉中,反倒是熟悉的頭疼重蹈覆轍,A攥著束縛自己的鎖鏈,蒼白的唇開合。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