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父與子
奉天,蘇家大宅。
青磚石牆,紅瓦飛簷,影壁、抄手遊廊、東西廂房,一座形製極其傳統的三進大院。
書房裡傳來一陣輕快的鳥叫聲,書架上塞滿了早已蒙塵的線裝書,茶桌上擺的不是茶具,而是一座大號留聲機,黃銅色的大喇叭衝著窗口,沒聲。
桌案上鋪著一張畫,沒畫完,有頑石和枯枝。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站在案前,手裡拿著一管筆,皺眉、外頭,掂量著該把筆尖上這幾朵梅花點在什麼地方。
少傾,前院的下人踮著腳尖,來到老爺子近前,察言觀色,欲言又止。
蘇元盛已經老了,顴骨上爬滿了老年斑,連手肘上的那塊皮,都跟著鬆弛了下來,這讓他看上去慈祥了不少,但家裡的長工下人,卻很清楚老爺子年輕時的作風。
“說!”
聽到老爺發話,那下人才敢蔦聲細語地說:“老爺,少爺回來了。”
“噢!”老爺子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畫紙,“讓他進來吧。”
“是!”
片刻過後,蘇文棋穿著一身舊式長衫,頭戴“六合瓜皮帽”,裡頭墊了條假辮子,來到父親跟前,垂手而立,輕聲說:“爹,家仇得報,陳萬堂死了。”
蘇元盛麵不改色,想要落筆,又猶豫地停了下來,卻問:“去跟你大哥、二哥說了沒?”
蘇文棋恭恭敬敬地回道:“還沒,先過來給您請安,待會兒我再去祠堂。”
“嗯,那江城海那兄弟幾個,怎麼樣了?”
“剛打聽到的消息,老四金孝義死了,江城海和老三孫成墨、老五沈國良,也都受了槍傷。”
蘇元盛在一根枯枝上點了三筆梅花瓣,左右看看,不甚滿意,便說:“你昨晚應該再拖一會兒,再告訴周雲甫。”
“爹,一死三傷,也夠他們吃苦頭了。畢竟,我當初答應過江城海,要是他的兄弟和兒子有危險,會想辦法幫他們一把,他這才答應跟我暗合,不會對蘇家動手。如今,我出爾反爾,已經……”
話沒說完,蘇元盛忽然偏過頭,乜斜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
蘇文棋連忙把頭低下:“爹,你不也常說,?挺欣賞‘海老?’嗎?”
“我是挺欣賞他,所以我也很忌憚他!”蘇元盛又拿筆重新蘸了蘸彩墨,“他那幾個弟兄,沒有省油的燈,單憑一個老七宮保南,就能把白家那個王三全給清了,神不知、鬼不覺,你不忌憚?”
蘇文棋點了點頭――確實,“海老?”那幾個弟兄,都不是一般的江湖打手。
昨晚陳萬堂夜襲江宅,二十多人,愣是沒殺掉江城海等人,這讓他真切體會到了“海老?”這三個字的分量。
如果他們真要對付蘇家,著實令人頭痛。
老爺子接著說道:“年輕那會兒,我拉攏過一次‘海老?’,沒成;前年,你又拉攏了一次,周雲甫明明已經頹勢了,結果還是沒成。”
“爹說的是。”
蘇文棋不敢反駁,儘管他跟“海老?”事先已經有過了約定。
蘇元盛又在枯枝上點了幾筆。
“一個有能耐的人,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去請,結果還是不能為己所用,就要儘快除掉。我是愛才,但我隻愛能為我所用之才。”
周、蘇、白,奉天三大家,就數蘇元盛的年紀最大。
老爺子如今的歲數和精力,已經不允許他時時刻刻地盯著家事了,因此櫃上的生意,全都交給小兒子打理,自己則處於半退隱的狀態,隻在關鍵時刻,給兒子提點兩句。
跟周雲甫聯手,是為了用最小的代價鏟掉陳萬堂,為愛子報仇。
瞞著江城海,故意拖到最後關頭再告知周雲甫,為的是讓“海老?”和“穿堂風”兩敗俱傷――隻有這樣,才最符合蘇家的利益。
周雲甫承諾跟蘇家握手言和?
嗬!蘇元盛的心裡,隻顧冷笑。
他太了解那老登的人性了,周雲甫說要言和,不過是因為擔心腹背受敵罷了,一旦他緩過這口氣,就絕不會記得蘇家的好。
至於蘇元盛為啥沒趁機偷襲那老登,一來周雲甫自己還有人手,沒有必勝的把握;二來也不符合周家一貫的行事準則:花最少的代價,賺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