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醜時·報號海老鴞(2 / 2)

蒙麵人拉下麵罩——是老七宮保南——隨後十分彆扭地趴在屋脊上,掏出一副望遠鏡,朝白家大宅的方向遠遠看去。

隨著鐘鼓樓的那邊的聲響越傳越廣,白家大宅的門房裡,黑瞎子壯碩的身軀從裡麵走了出來。

“彆偷懶啊!都給我機靈著點!”黑瞎子來到宅院門口,大聲訓斥道,“彆老揚了二正的,聽著沒?有什麼事兒,馬上通知我!”

護院的小弟答應之餘,從來不忘奉承。

“黑哥,你放心!有你在這,咱們心裡也有底,肯定啥事兒都不會有!”

黑瞎子哼哼一聲,厲聲喝道:“我是怕你們幾個,傻不拉嘰的,彆拖我後腿啊!”

這老哥的大嗓門,像是一口洪鐘一般,震得大夥兒耳膜嗡嗡作響。

“黑哥,嗓門太大了,彆驚動了老爺和少爺。”

黑瞎子臉色一變,聲音絲毫不減,還繼續罵道:“媽了個巴子的,你他媽還教訓起我來了,用得著你們操心麼!”

眾人連忙陪上笑臉:“黑哥說的對,黑哥說的對!”

正在閒話的功夫,忽聽見頭頂上“撲棱棱”一聲響,卻見一隻貓頭鷹落在了院門口的樹梢上。

“喈喈——喈喈——”

貓頭鷹猛地轉過臉,嘶啞著怪叫了兩聲——或者,不如說是笑了兩聲——更讓人覺得詭異的是,這猛禽的腦袋已經不僅僅是歪著那麼簡單,而是近乎完全調個兒了,嘴在上麵,眼睛在下麵,讓人看了直呼毛骨悚然。

民間傳聞,貓頭鷹能聞到死人味兒,是為報喪之鳥。

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

深更半夜的,突然碰見這麼一出,即便是黑瞎子,也覺得晦氣。

“他媽的,哪來的夜貓子,趕緊給我哄走!撒冷的,快點!”

眾人聽命,或是拿著竹竿捅咕,或是用腳去踹樹乾,可如此七上八下,忙活了老半天的功夫,那夜貓子反而“笑”得更甚。

“喈喈——喈喈——”

嘶鳴聲叫得讓人心裡發慌。

直至最後,也不知這些人的騷擾終於起了作用,還是那夜貓子純粹隻是玩兒膩了,竟突然之間,“撲棱棱”騰空而起!

這一次,不再是低空掠過,而是振翅高飛。

隻在眨眼間的功夫,那夜貓子便已飛遠,整座奉天城,頓時被它儘收眼底。

翅膀扇動,俯瞰下去,銳利的鷹眼看見了街對麵的兩條胡同口裡,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地聚集了十來個人。

緊接著,夜貓子再往前飛,忽然間把頭一歪,驚奇地發現一座老房子的屋脊上,竟然蹲著一個三十啷當歲的男人,手裡還拿著一杆長長的物件。

“喈喈——喈喈——”

“撲棱棱!”

夜貓子調整方向,繼續向遠處飛去,身下是燈火通明,但又有些空曠的商埠地。

它看見一輛藍蓬馬車,在柏油路麵上孤零零地穿行。

緊接著,夜貓子扶搖直上,在南鐵奉天站的門口,看見了一個坐在木輪椅上的大姑娘,正被人推著走進車站。

但眼下發生的一切,全都沒有引起夜貓子的興趣。

最後,它乾脆直接振翅飛到內城城北附近。

終於,夜貓子似乎發現了什麼,於是立刻俯衝下去,“撲棱棱”一聲,落在了丁字路口的一棵老榆樹的樹杈上。

夜貓子低下頭,歪著腦袋,好奇地看向站在路口處的老頭兒。

這老登上穿短褂、下係綁腿,正站在老榆樹旁邊,整理著身上的行裝,緊了緊腰間的褲帶,隨後籠起袖管。

人看著鷹;鷹也看著人。

“咋了,你來給我報喪啊?”江城海輕聲問。

“咕咕——咕咕——”

夜貓子歪起腦袋,沒聽懂,看樣子十分警覺。

江城海也不去深究,冷笑了一聲,旋即朝前邁開腳步。

這一步,方才踏出一半,岔路口上,突然間陰風乍起!

樹梢上的夜貓子如同觸電一般,“唰啦”一聲,疾飛遠遁,隻留下兩片羽毛。

原本寂靜無聲的街道兩旁,毫無征兆地,忽然響起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不止一家,不止一人。

當媽的連忙從炕上坐起身,懷抱起嬰兒,輕搖慢哄。

街麵上,不時能隱約聽見幾聲母親的安慰:“唔,摸摸毛,嚇不著,是不是做噩夢啦?媽在呢,媽在呢,唔,睡吧睡吧。”

嬰兒的啼哭聲,很快便引起了犬吠,犬吠又很快沿連成片,“汪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江城海則是照例籠起袖管,慢悠悠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進。

轉過一個拐角,狂烈的犬吠,立馬變成一陣“嗚嗚”的悲鳴。

恰在此時,內城鐘鼓樓上,敲更的鼓點準時響起——四更天,醜時!

江城海並未因此而加快步伐,仍然不緊不慢地朝著小西關附近的胡同走去。

臨彆之前,他想自己一個人再好好看看這座城。

可惜,隻能在夜裡。

七拐八拐,穿過一條條幽暗的胡同,江城海總算來到了彙合的地點。

腳步聲一響起,胡同裡的眾人立馬擁上前去,有孫成墨、關偉,還有鐘遇山等四個弟兄。

“大哥,來啦!”關偉招呼道。

江城海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寒暄,徑直去問:“白家有什麼動靜沒?”

“瞅著跟平時好像差不多,就是剛才過去個小叫花子,被人攆走了。”關偉嘟囔了一聲,“不過,好像黑瞎子今晚在。”

“他在不在,今晚也得打!”江城海轉頭看向老三,“老二他們呢?”

孫成墨應聲答道:“在東邊兒那條胡同呢,帶著紅姐那五個人。”

“好,那就按原定計劃,等小道那邊結束以後,咱們就動手!”

眾人紛紛掏出手槍,齊聲回應道:“好!”

在這夥人當中,有砸窯經驗的,隻有江城海、李添威和孫成墨,但那經驗,歸根結底是當胡子的時候積攢的。

砸地主家的火窯,單憑一股狠勁兒就夠了,但在省城裡頭砸窯,變數實在太多,巡警、巡防營、還有鬼子的黑帽子,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左右戰局。

簡而言之,不能拖,必須速戰速決。

眾人在胡同裡又等了將近半個時辰,身後突然風風火火出一個小叫花子,氣喘籲籲地跑上前,也不認識眼前的人都是誰,隻顧報信道:“道、道哥那邊,弄好了!”

江城海的眼角裡露出一抹欣慰,不愧是“海老鴞”的兒子!

“哥幾個,傳信兒,開張砸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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