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北郊。
秋風卷得來勁,漫天驚沙,紛紛揚揚。
且說老六關偉辭彆江小道以後,吃了大把止痛藥和大煙膏子,火燎刀尖,忍痛摳出卡在右肩裡的子彈,簡單包紮,隨後又在北塔附近等了一個時辰,不見人影,這才獨自出逃奉天。
十三人硬吃白家窯,如今隻剩他一人金蟬脫殼。
按照計劃,他應該走野路去遼陽,轉乘火車,一路南下,跟許如清和胡小妍碰頭。
然而,胯下良馬,通曉人性,總是溜溜達達,不忍奔騰。
如此磨磨蹭蹭,走了兩個時辰,回頭看去,還是能隱約看見奉天城的輪廓。
“就這麼走了?”
關偉沒法說服自己。
“等到了遼南,紅姐要是問起來,大哥咋回事兒、老七去哪了、小道怎麼樣……就說自己啥也不知道?”
馬匹在道當間打轉,像在拉磨。
恰在此時,打南邊來了個五十多歲的老漢,一身粗布爛衣,頭頂大沿草帽,扛著扁擔,一頭掛著一隻空編筐,裡麵依稀可以看見零星的菜葉。
這是城郊的老農,趕早去城裡挑筐賣菜,剛剛回來。
老漢今兒買賣不錯,早早賣完,心裡正美呢,抬頭一看關偉立馬,橫在路中間,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
關外匪患猖獗,有道是:有錢兒的怕綁,有姑娘的怕搶,走路的怕劫,出門的怕攮!
老漢心裡估摸著,來者不善,於是連忙低下頭,佯裝沒看見,繞道就奔西邊兒走。
關偉哪裡肯放他走,腳後跟一磕馬肚子,撩起一溜煙,眨眼的功夫,便殺到老漢身前。
“哎呀,大爺饒命!”
老漢習慣成自然,下跪的速度一點兒不含糊,直接開嚎。
“大爺,我都五十三了,你看我這歲數、這衣裳,家裡真沒什麼錢,就靠賣點兒菜湊合維持呢!大爺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我身上這點兒錢,滿打滿算,你是喝酒喝不上,吃飯不解饞,真是不夠你辛苦的都!”
“彆廢話!”關偉在馬上解開褲帶,知會道,“把衣服脫了!”
“啊?”老漢大驚失色,“大爺,我、我是個男的呀!”
關偉翻身下馬,怒目而視:“讓你脫你就脫!趕緊的,痛快點!”
老漢麵露難色,茫茫然左顧右盼,低聲道:“大爺,你看這附近,也沒個苞米地……再說,他也凍屁股呀!”
“去你媽的!老屁眼兒,再逼逼一句,我他媽崩了你,信不?”關偉掏出手槍威脅。
老漢哪裡知道他槍裡根本沒有子彈,嚇得連忙全心配合:“脫脫脫!大爺息怒,我脫!”
“哎!裡麵的不用脫,就棉褲棉襖就行了,還有你那草帽、鞋!”
老漢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兩個人嘁哩喀喳,忙活了小半天,終於將一身行頭互換了過來。
關偉壓下草帽沿兒,又把兩個編筐搶過來,掛在馬身上,調頭奔著奉天往回走。
老漢自是開心,新換來的衣服雖然有破洞,但畢竟比原先的破襖強上百倍,損失了兩隻編筐,不如新換的這一雙鞋,於是樂嗬嗬地奔家去了。
說回關偉,老六終究是過不去心裡這道坎兒。
歃血為盟,兄弟一場,他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至少要知道老七怎麼樣、小道怎麼樣,否則餘生難安,更無顏去見“串兒紅”交代,於是便快馬加鞭,回到奉天。
一進城門,關偉便佝僂起身子,壓低草帽,牽著馬匹,朝西南方向,斜著穿過街區。
…………
“叮鈴鈴!”
未時,下午一點十五分,正是吃飽了食困的時候。
推開大門,撞在門口的風鈴,清脆的聲響,把趴在櫃台上酣睡的範文驚醒。
“喲,客官,來啦!看點兒什麼?”
範文抹了抹嘴丫子上的哈喇子,問話全憑本能,等到他揉開了眼睛,看見來人的穿著打扮,方才回過神來,當即露出一臉厭棄。
“走吧走吧,沒閒錢兒給你。”
關偉反手鎖上大門,摘下草帽,問:“範武呢?”
“哎喲!六爺!”範文連忙陪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剛睡醒,眼花了沒認出來。你這一身打扮,是要跑路吧?”
“跑一半兒,回來了。”
“我的個媽!你還敢回來!”
範文連忙起身,繞過櫃台,走到關偉身邊,朝櫥窗外張望兩眼,隨後把櫥窗的簾子拉上,將其引到後屋的庫房門口,低聲問:“六爺,你膽兒也忒肥了!鬨這麼大動靜,你還回來乾啥?”
“有多大動靜?”關偉反問。
“嗬!你這是非得逼我誇你兩句啊!”範文掰著手指頭,數道,“白家大宅,是你們炸的不?寶國紡織廠,是你們炸的吧?我是真沒想到,六爺,你們真生性,連商會大樓都敢炸!白寶臣下半身都被炸爛了,末了還帶走一幫人跟著陪葬。”
聽到白寶臣已死,關偉心中鬆了一口氣,卻又不忘提醒道:“你彆老一口一個‘你們’!”
範文被點醒,連忙陪笑著改口道:“對對對,案子還沒破呢!天知道到底是誰整的,我瞎逼逼,你可往心裡去。”
說話間,同胞兄弟範武也循聲從後屋倉庫裡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