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風·大辯論(2 / 2)

曆朝曆代,江湖幫派,何曾有過這麼風光的時候,甚至要改堂口,入仕途?

張龍不甘示弱,說:“喚醒百姓,需要時間,一時混亂,那也是在所難免,隻要假以時日,必然——”

“天真!”趙總督勃然大怒,“假以時日,誰會給你們時間?你們這些人,有幾個跟洋人打過交道?列強亡我之心不死!他們巴不得我們是一盤散沙!你們這些逆賊,跟東洋人在一塊兒眉來眼去,實乃引狼拒虎,虧你們想的出來!”

趙總督年近七十,出身官宦世家,“忠君”二字,早已刻在了骨子裡,卻也無礙於其強國心願。

每到一處,必定開辟新政。

正因如此,倒清一派才對其抱有幻想。

十幾年總督生涯,可不是蓋的,寥寥幾句話,就把張龍等人說得啞口無言,唬得革命派連忙輕聲商議起來。

“趙總督,你剛才所說的,關於江湖幫派的事兒,據我所知,孫先生不會將大權交給他們。”

保皇派一陣哄笑,紛紛質問:“孫大炮能調幾省的兵?又有多大權?恐怕是誰也指揮不動吧?”

趙總督卻道:“果真如此,那就是卸磨殺驢,你們日後必亂!”

“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保皇派又嘲弄起來,“南國名義上是光複,可實際上呢?各自為政,連軍餉都要湊不出來了,還說不亂?”

張龍太過年輕,耍嘴皮子,怎麼可能是這幫老油條的對手,當下心裡便愈發焦急,乾脆不再講理。

“隨你們怎麼說,倒清乃是大勢所趨,民國必將成立!”

“隻破不立,空談誤國!”

趙總督將桌上的舊報紙推到張龍麵前,指著上麵一張模糊的照片,說:“我問你,這是什麼?”

張龍耿起脖子:“鐵血十八星旗!”

“既然你知道這麵旗,想必肯定也知道這麵旗的含義了?”

張龍啞然。

趙總督旋即掃視會場眾人:“我問你們,按他們的說法,這關外河山,可在這十八星裡麵?嗯?不止是我關外,漠北、西北、吐蕃,可在這十八星裡麵?難不成,你們要將天下四分五裂,去當外國人?既然懸了十八星旗,又來關外作甚?張龍,你自己也是旗人,對此,你又怎麼解釋?”

此話一出,舉座嘩然。

其中,尤以關外本地倒清一派,最是無法接受。

這一派中,也不少人和張龍一樣,本就是旗人,原想著聲援南國,卻不料自己竟被排除在外,於情於理,實難接受。

新軍協統魏天青,一直悶不吭聲,到了此時,也終於坐不住了。

“趙總督,你不要挑撥離間,十八星旗,隻是一時舉措,現在已經改了,四族融漢,歸為一體,你這是妖言惑眾!”

“哦,原來現在已經改了呀!”

趙總督突然怒拍桌子,高聲喝道:“可見你們這幫逆賊,根本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朝令夕改,過河拆橋,哪有什麼理念?你們要是成功,國家必亂,百姓必苦!”

“我們這是時時革新!”魏天青說,“趙總督,你也算是能臣,操辦新政,也有功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要是再讓清廷掌權,國家必亡!”

“放肆!魏天青,你也食朝廷俸祿,公派留洋,今不思報效皇恩,反倒跟這些亂臣賊子廝混一處,你也配這一身戎裝?”

“魏某隻忠於天下,不忠於一人!趙總督,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再倒行逆施,一昧愚忠!”魏天青義正言辭。

“荒唐!”趙總督反唇相譏,“忠,就是忠,何來愚忠之說?忠心必愚!你本是個軍人,服從即是天職,還敢在這裡狡辯是非,妄論忠心?”

張龍按捺不住,又說:“趙總督,你要是這樣說,就沒得談了!奉天百姓,要是遭遇戰火,你就是罪魁禍首!”

然而,趙總督眼裡,卻根本沒他這個年輕人。

“魏天青,關外不比關內,日俄兩強,俱是狼子野心。在座的各位,難不成都忘了庚子年的事兒了?奉天若起戰事,那兩國必定趁虛而入,這千古罵名,你們誰能擔待?”

不論立場如何,趙總督身居要職,對時局判斷,必定高出眾人一等。此話一出,倒清一派,便又舉棋不定,遲疑起來。

說且說不過,沒想到趙總督還有後招。

隻見他一邊說,一邊從袖口裡扯出一張電文。

“魏天青,既然你誌向遠大,關外偏隅一地,也留不住你。幸好,朝廷已經決定,撤銷你第二混成協協統之職。”

原來,這趙總督與欽差大臣方大頭私交甚好,為穩住關外大局,早已應允撤銷了魏天青的軍務。

北大營新軍,自然也不是鐵板一塊,魏天青跟張龍兩個,密謀起事,三番五次被手下告密。

新軍各營,淨是方、趙二人的心腹,本來就難於調遣,如今魏天青被擄去兵權,更無威信可言。

張龍年輕,一腔熱血,卻頭腦簡單。

辯論,辯不過老趙;弄權,更弄不過老趙。

谘議局一場會議下來,保皇派不僅巋然不動,甚至不少倒清派都被當場說服,可謂大敗虧輸。

眼瞅著形勢不利,魏天青與張龍惱羞成怒,霍然起身,看那架勢,似乎又拿出舍得一身剮的氣勢。

可就在此時,坐在趙總督左手邊的張老疙瘩,也跟著站起身來。

緊接著,會場的安保人員,頓時應聲掏槍,把會場團團圍住。

一時間,舉座皆驚。

隻見那張老疙瘩雙手叉腰,卡住腰帶,端的是滿身匪氣。

“都彆亂動!嘿嘿,我老張,隻是個俗人,你們剛才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我也聽不懂。我這人呐,腦袋裡就一根筋,隻知道領兵打仗,保護大帥安全!在座的,都是朋友,可我手上這家夥,卻是天生的王八蛋,六親不認!”

說完,張老疙瘩便掏出配槍,一把按在桌麵上。

“啪!”

……鐵爐內,一根老柴燒斷。

回憶戛然而止。

蘇文棋燒掉最後一頁賬,屋子裡的濃煙,總算散去了不少。

他的容貌,也跟著漸漸清晰起來。

少傾,爐火塌下去半分,漆黑的木炭燒成了蒼白的灰燼。

蘇文棋歎了一口氣,情不自禁。

如今,他有點兒惶惑了。

多年以來,他暗中資助遼東盟會,為了倒清,給張龍等人掏錢無數,不計得失。

本以為,他們已經做足了充分的準備,至少也該有所應變,而不至於被趙總督三言兩語便噎得喘不過氣來。

可今日一見,淨是天真爛漫。

沒有鐵血,沒有果決。

蘇文棋心明眼亮,心裡的失望溢於言表。

他沒法自欺欺人,他從張龍等人身上看到的,不止是幼稚和無能,還有軟弱和局限,而這些將會使許多鮮血,付諸東流。

救國之道,不在其中。

蘇文棋眼下要做的,就是儘快與家族切割,爭取不去連累家人。

能否做到,他心裡也沒底。

正在哀哀苦想的時候,房門聲再次敲響,錢伯順看出少爺心亂,戰戰兢兢地走上前,輕聲說:“少爺,司督閣那邊,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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