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暴病(1 / 2)

是日,白國屏外宅。

午飯剛過不久,原紡織廠的工人和家屬便又拉幫結夥,來到宅院門口叫罵鬨事。

眾人群情激奮,喊殺震天,每一次無功而返,都加劇了對老東家的仇視與忿恨。

紙包不住火。一個大家族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搬出奉天,收攏生意,轉讓股份,變賣地產,凡此種種舉措,都要與人來往,如何能夠瞞天過海?

工人們聽聞了消息,心裡自是焦躁。打砸的行徑,也隨之愈發放肆。

白家的下人們,有的背身抵住宅門,有的手持哨棒、鎬把、柴刀,彼此相顧,嚴陣以待。

宅子外頭的叫罵聲,難聽刺耳,一浪高過一浪。碎石爛瓦扔得漫天亂飛。

“狗娘養的兔崽子!讓白雨晴滾出來,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對!絕對不能讓白家跑了!”

“廢什麼話!再不拿錢,老子他媽一把火燒了這宅子!大不了,大家一塊兒完犢子,誰也彆想跑!”

“開門!”

“哢嚓!”

一陣爆裂的聲響突然傳來,連帶著幾塊碎木,一同崩進院子裡。

頂門的下人神色驚恐,回頭一看,卻見身後的黑漆門板上,赫然凸出半邊斧刃,於是便連忙後退,再不敢靠近門前半步。

那斧刃在門板上左右彆了兩下,抽出去,緊接著便又再砍下來。

每砍一下,宅子外頭便響起陣陣歡呼。

管家儲良生見狀,連忙叮囑下人守好門房,轉身直奔西廂房,尋主問計。

“少姑奶奶,不行了,不行了,這回真快頂不住了。”

白雨晴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放下水杯,說:“不用慌張,巡警局那邊,我昨天就已經打點好了。趙隊長他們,待會兒就會帶人過來。”

白家勢弱,巡警局當然不會幫他們對付江湖紛爭,但如果隻是趕走二三十個屁民,就能撈到油水,他們還是很樂意效勞。

“唉!少姑奶奶,眾怒難犯啊!”儲良生繞過桌台,來到東家身邊,低聲提議,“依我看,要不,咱們還是去跟他們領頭的談談吧。實在不行——咱就花點錢,就當破財免災唄。每家再給個二三十塊,頂天也就大幾百塊錢。”

白雨晴畢竟生在深宅大院,從小錦衣玉食,雖有七分精明,但也自有三分偏見。

她和那些勞苦工人、窮苦百姓,儘管同在一座奉天城,實則卻完全生活在兩個世界,彼此之間的鴻溝,不讓雲泥之彆,當然無法體會他們的個中滋味。

大家千金對窮人的輕蔑和鄙夷,是刻在骨子裡的傲慢使然。

米鋪的掌櫃,寧肯任憑糧食在穀倉裡發黴爛儘,也絕不願將其施舍給逃荒的流民。

即便偶有一家發了善心,同行也不會容他——自古而然。

白雨晴聞聽此言,當即冷哼一聲,卻說:“白花花的銀子,散給窮人,那是造孽!”

儲良生是從下層裡爬上來的,看法自然不同:“少姑奶奶,可是——”

“你不用再說了。”

白雨晴抬手打斷道:“我們白家輸給‘海老鴞’父子兩個,我認輸認賠。他們算什麼東西,也敢跟著蹬鼻子上臉?我寧肯把錢全花在衙門口裡,至少還能多個照應。把錢給他們,能有什麼用?盼他們念我的好?彆玩笑了,我今天要是給了他們錢,他們隻覺得我好欺負,以後更得變本加厲!”

儲良生仔細琢磨。

這話裡雖然帶著偏見,但也並非毫無道理。

“少姑奶奶說得在理,隻是,這樣做,會不會有點兒不劃算啊?”

“不劃算?”白雨晴不為所動,“我又不是沒給過他們錢,平攤下來,一家少說也有八塊錢,還想咋的?有用嗎?該鬨不還是在鬨?壓根就不該慣他們,隻怪家裡現在沒有人手,鎮不住他們,要不然,打殘幾個,看他們還敢鬨?”

說話間,就聽宅門“哐當”一聲巨響!

外頭的工人,氣勢洶洶,竟已然殺到前院,正跟宅內家丁互相對峙。

“哎呀,不好!”儲良生立馬張手擋在桌前,回頭道,“少姑奶奶,你快去後院躲一躲!”

沒想到,白雨晴卻一把將其推開,起身走到窗前的桌案上,在抽屜裡翻出一把手槍,橫眉冷眼地走出房門。

儲良生不敢怠慢,連忙在後頭快步跟上。

庭院裡,各房女眷早已哭唧唧地跑到後院,也不管少姑奶奶還在外頭,便急匆匆地反鎖上院門。

二三十個工人衝進院子。

十來個爺們兒當先,為首之人,一把絡腮胡子,手持鏽蝕鐵斧,身上的破皮爛襖極不合身,毛糙糙的辮子盤在脖頸上,氣勢淩人。

身後尚有幾個悍婦躍躍欲試。

稍年輕點兒的、膽小怕事的女人,隻敢扒在門框附近朝裡巴望。

這還不是紡織廠的所有工人,但有些人或是出於畏懼、或是出於生計,到底沒有團結起來。

絡腮胡把大夥兒引進來,左右看了看,便高聲大喊:“大家不用怕,跟我衝進去,把值錢的東西全都搶了!”

“好!”

眾人興奮異常,正要打砸搶掠的時候,卻猛聽見一聲槍響!

“啪!”

白雨晴垂下冒著青煙的槍口,指向眾人,厲聲喝道:“我看誰敢往前上一步?”

工人們紛紛愣住,隻一聲槍響,就讓門口年輕的姑娘逃走了大半。

絡腮胡也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心裡有所忌憚,可礙於麵子,又隻好擺出強硬的架勢,粗著脖子喊道:“白雨晴!你少拿槍嚇唬人!我媳婦兒在你家工廠被炸死了,是誰乾的跟我沒關係,反正我就認你,趕緊拿錢!”

“對!怕什麼,她就一把槍,咱們一塊衝過去,她也顧不過來。”

話說得挺好,可就是這腳跟灌了鉛似的,落地生根,一動也動不了。

白雨晴看出他們的膽怯,便更加不可能退讓。

“你們少在這耍賴犯渾,錢,我早就給過你們了,平攤下來,少說一家也有七八塊錢,彆得寸進尺!被炸死的人家,給了十幾二十塊,你們還想咋樣?”

其實,按理來說,這些錢也遠遠不夠。

畢竟不是災荒年頭,窮得揭不開鍋,賣兒賣女,一袋米就願意。

這年頭,一個熟練的工人,可遠不止這些錢。

可是,眾人一聽少姑奶奶的話,反倒愣住了,緊接著才紛紛叫嚷道:“少在那騙人!哪來的七八塊,我老姐胳膊燒傷,到現在連一分錢都沒見著呢!”

絡腮胡也罵道:“放你媽個屁!我媳婦兒死到現在,就拿到五塊錢,你們他媽的應付要飯的呐?”

幾番言語下來,換成管家儲良生懵了。

“你們少在這汙蔑少姑奶奶,不可能,錢,咱們都算過了,不信我這就給你們取賬本去!”

“用不著!我不認字兒!”絡腮胡咄咄逼人道,“老子現在就認錢!”

“少姑奶奶,這……”

白雨晴聞言,想也不用想,當下便立馬反應過來。

一陣急火攻心,氣得她嘴唇發白,微微顫抖。

“儲管家,幫我去把老鄭找回來。”

一語點醒夢中人,儲良生也回過味來,連忙衝工人們抱拳施禮:“各位兄弟,這裡麵可能有點岔子,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紡織廠的老鄭,欺上瞞下,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不是白家的少姑奶奶粗心大意,而是當家掌櫃,統籌全局,哪有事必親躬的可能?

工廠鬨事,大掌櫃的向來都是避而遠之,派手下打點安撫。

可白家如今大廈將傾,加上白雨晴本就對窮人心懷偏見,平日裡能不見就不見,這才讓老鄭鑽了空子。

儲良生要出去尋人,工人們卻不乾了。

絡腮胡把鐵斧一橫,質問道:“乾啥去?想報官?門兒也沒有啊!今天誰他媽都彆想走,不給錢,咱們大夥兒就在這住下了,少姑奶奶吃什麼,咱們也跟著吃什麼!”

白雨晴心裡憋著一股急火,左手捂住胸口,氣得臉色鐵青,隻覺得前後左右,俱有大山向她壓過來,氣息越發慌亂,更無餘力與人爭辯。

“少姑奶奶,你沒事兒吧?”儲良生連忙過去攙扶,“大夥兒通融一下,讓個道,容我先去找個大夫。”

當家的是一口氣,白雨晴一虛,此消彼長,工人們的氣焰便又囂張起來。

“你去找你媽也不好使啊!”絡腮胡破口大罵,“少他媽在這裝犢子,不給錢是吧,大家夥兒,跟我上!”

“你們……你們怎麼不講理啊!”

儲良生立馬帶著家丁跟工人相持。

恰在此時,門口的大街上突然響起一陣警哨!

離得老遠,就能聽見皮靴跺地的“轟隆隆”聲響。

“哎!那邊的,什麼人在這聚眾鬨事?來人來人,都他媽給莪抓起來,一個也彆想跑!”

巡警一出動,方才還義憤填膺,聚在一處的工人們,立刻化作散沙,爭先恐後地從宅院門口奪路而逃。

“好啊,儲良生你個狗腿子,你還真敢報官!”絡腮胡臨走時,不忘撂下狠話,“等著!你給我等著嗷!”

少傾,卻見巡警局的趙永才雙手卡著腰帶,帶著幾個大蓋帽,邁步跨過門檻,顧盼自雄,可謂相當帶派。

“嘖!我瞅瞅,我瞅瞅,怎麼個事兒?一天天的,淨不讓我省心!”

同前兩年相比,趙隊長明顯胖了兩圈,身材顯得有些臃腫。

這也是個裝糊塗的人精,三大家的好處吃了個遍,既能給上頭一個交代,又誰家也不得罪,官服在身,黑白通吃,他不胖,誰胖?

“趙隊長辛苦了。”白雨晴強忍著頭痛,陪笑道,“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一幫刁民又來我這鬨事罷了。”

趙永才吃了好處,但見女人當家,也不忘調侃幾句。

“謔!少姑奶奶,你這是啥情況啊?臉怎麼這麼白,都快趕上東洋藝伎了。”

白雨晴揉著太陽穴,回道:“讓趙隊長看笑話了,剛才是又氣又怕,幸虧你們來得及時,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趙永才故作感慨:“唉!說實話,我也時常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可有什麼辦法呢?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隻要能保衛一方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就算世人不理解,又有何妨?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啊,就是這樣一個漢子。”

“趙隊長文采斐然。不過,這幫刁民最近鬨得越來越厲害,還得指望你們多多費心了。”

“彆急呀!情況,正在調查;結果,尚不明朗;未來,必定光明。”

白雨晴和儲良生相視一眼,尷尬地笑了笑:“那就多謝趙隊長了。”

“你們放心,我已經在這附近加強巡邏了,有形跡可疑的人員,記得隨時跟我彙報。”趙永才提了提腰帶,轉身衝其餘巡警喝道,“弟兄們,撤啦!”

巡警走後,家丁們連忙收拾庭院。

儲良生把白雨晴攙回西廂房休息。

“少姑奶奶,你真沒事兒?要不,我去叫大夫?”

“不用,不用。”白雨晴無力地擺了擺手,“就是氣著了,等我緩一緩就好了。對了,你馬上安排人,去老鄭家,看看他還在不在。”

“好,我這就去辦。”

儲良生轉過身,正要出門的時候,迎麵卻見一個丫鬟,雙手端著托盤,走到桌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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