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車怪客(1 / 2)

奉天火車站,人聲喧鬨。

頭頂的烏鴉成群盤旋,黑壓壓的,仿佛烏雲蔽日。

這大清的“神鳥”,終究沒能守住皇室江山。

月台上是亂得不能再亂,行色匆匆的旅客,拎包扛箱,前擁後擠地鑽進車廂。

手提編筐的小販,在人群中往來穿梭,賣茶蛋的、賣切糕的、賣報紙的,形形色色,不時靠近鐵軌,仰頭就著車窗,衝旅客們兜售販賣。

火車頭冒出的煙塵,在眾人之間彌漫開來。

王正南左右各拎著一個行李箱,腆著個肚子,左搖右晃,吭哧癟肚地快步趕來。

“道哥!等一會兒,等我一會兒!”

不遠處,江連橫空著兩隻手,身穿一襲黑色暗紋長衫,頭頂禮帽,左右兩邊,各站著白衫劉雁聲,青衫趙國硯。

聞聲,江連橫不耐煩地轉過身,喝道:“你撒冷點行不行?拎倆箱子就走不動道了?”

王正南叫苦:“哥,嫂子給你裝的東西太沉了!”

“完蛋的貨!”

江連橫怒斥一聲,心裡怎麼也想不明白,出門在外,小妍為啥非得讓這小胖子跟著。

火車行將發車,趙國硯見狀,立馬快步走過去,嘟囔了一聲,接過南風手裡的箱子。

四人這才急匆匆鑽進車廂。

人有高低貴賤,車分三六九等。

過去那年月,按照血統、職業,將人分成士農工、三教九流,任憑多大的財主,車馬也不能隨便乘。

民國以來,倒變簡單了,凡事都隻看重一個“錢”字,有錢就是爺。

頭等車廂,座少票緊,亮堂寬敞,天鵝絨的坐墊兒,還配上流蘇電燈,品著紅酒,叼著雪茄,縱使山高路遠,我自悠哉悠哉。

二等車廂,乘客較多,臉對臉,座椅板人,倒也能支得開腿,伸得開腰,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三等車廂,或坐或站,堵得水泄不通,滿車廂貓尿狗騷,一股酸臭腳丫子味兒,出趟遠門,那算是遭了死罪。

要是連三等車票都買不起,那就隻能坐貨車,末節搭起一塊板兒,四周圍上木欄,人便跟牲口一樣站在上麵,跟著貨物同行,滿車人命,未必抵得上一節車貨。

眾人此行匆忙,頭等票還剩一張,江連橫又不願跟弟兄們分出貴賤,於是自己也跟著擠上了二等車廂。

把窗靠邊,江連橫剛一坐下,王正南便忙活起來,先是劈裡啪啦撣了一通座椅,末了,又從行李箱裡抽出個屁墊兒,擱在上麵。

江連橫看了直皺眉,忍不住說:“南風,至於麼你?”

王正南坐下,帶來一股熱浪,憨笑著說:“道哥,這座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坐過了,埋汰。”

“不是你小時候在泥坑裡打滾兒要飯的時候了?”

“嘿嘿,以前不是沒條件麼!”

江連橫趕忙擺手:“行行行,彆撲騰了,趕緊坐下吧!”

火車發動,窗外的風景緩緩向後離去。

不少後上來的乘客,仍在車廂裡穿梭,偶爾有幾個人,互相商量著換座。

王正南還是不老實,一會兒拿手巾擦擦汗,一會兒又翻騰行李箱。

他本身坨兒就大,來回這麼一折騰,直把江連橫擠到了窗邊角落。

江連橫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便拍了拍南風的肩膀,說:“你去後頭那車廂,跟趙國硯換個座兒。”

“那怎麼行?”王正南斷然拒絕,“頭走之前,大嫂特意跟我說,讓我這一路好好照顧你呢!”

江連橫撇撇嘴:“拉倒吧,你嫂子心裡憋著壞,派你過來,這是要把我送走啊!快去,快去!”

王正南無可奈何,隻好垂頭喪氣地起身離開。

他這一走,江連橫心情大好,四下裡頓時舒展開來。

左顧右盼,卻見迎頭對麵坐著一個戴眼鏡的老學究,斜對麵坐著一個少婦,姿色頗為養眼。

見倆人似乎並不相識,江連橫的目光便不由得肆無忌憚起來。

正看得興起之時,卻見車廂儘頭,忽地走來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年輕。

此人麵相少興,笑眼小嘴,矮個長臂,身形精瘦,跟個猴兒崽子似的,小腦袋比那座椅靠背高不了多少,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嘴裡念念有詞。

“五排三座……五排三座……”

走著走著,來到近前,小矮個由下到上,打量了一眼江連橫,旋即一屁股坐下,眯眼笑道:“可算找著了!哥,出門兒啊?”

江連橫冷眼相向,問:“哥們兒,坐錯地兒了吧?”

“沒啊!這不是五排三座麼?”小矮個欠身從兜裡掏出車票,向左右求證道,“你看,我這車票在這呢!”

對麵的老學究扶著眼鏡,低頭瞅了瞅,歎聲道:“你這是三車,這是二車。”

“嗐!整錯啦!對不住,對不住!”

小矮個一拍大腿,起身便要離開,卻不想,反被江連橫一把按住胳膊。

“等會兒!”江連橫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哥們兒,東西還我。”

小矮個瞳孔微震,臉上的笑容漸漸乾癟:“哥,說啥呢?”

“彆窮對付了!‘二仙傳道’都不帶,就敢上火輪子開張,真拿我當空子?”江連橫一邊說,一邊摘下禮帽,露出彆在帽頂裡的手槍,並問,“這個你要不要?”

小矮個看了看對麵兩個蒙圈的乘客,眼珠滴溜溜一轉,當即高聲笑道:“哎呀!哥,是你啊!剛才戴個帽子,我都沒認出來你!你這是上哪去啊?”

江湖規矩,互不拆台。

江連橫本就無心拿他,隻想要回自己的錢包,於是便配合著點點頭:“營口。”

“嗬!巧了不是?我也去營口!”

小矮個一邊回應,一邊暗地裡將錢包交還到江連橫手上。

其他乘客見兩人熟識,便也不再多看,自顧自地靠在椅背上淺睡。

這小矮個看人先看鞋,便已然露出榮家門的習慣。

所謂身形浪蕩、履華而整者,必是富貴公子。

隻可惜,他打了眼。

江連橫對外說是榮家半吊子,那是謙詞,實則打小兒師從六叔,哪怕學藝再怎麼不精,也比一般蟊賊強上百倍有餘。

關公麵前耍大刀,算是正懟槍口上了。

這時,趙國硯也從後頭車廂走過來,小矮個見狀,連忙低聲賠笑,道了幾聲辛苦,便打算起身離開。

沒想到,江連橫卻又將其拉住,低聲問:“兄弟,你真去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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