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德茂洋行(1 / 2)

德茂洋行位於舊市街北段,毗鄰遼河南岸碼頭。

這家洋行的店麵並不大,區區兩層小樓,營口開埠不久,就已經在此落地,當時還夠一瞧的,如今來看,跟不遠處的英國太古洋行相比,堪稱寒酸。

近幾年,雖說一直嚷嚷著著手擴建,但卻始終沒有動靜。

店內的貨物也沒多少,稀巴楞登的,看幾樣兒,竟然沒有半點要買的衝動。

儘管沒有多少散客出入,但一樓的辦事大廳,看上去卻相當忙碌。

華洋職員在櫃台上,劈裡啪啦地核對賬目,忙得甚至沒空抬頭。

二樓兼有辦公區和臥房。

方言領著江連橫等人,爬上樓梯,行至走廊儘頭的一間客房,二指輕叩房門,聽見回應以後,方才推開房門。

“江先生,請進。”

江連橫帶頭邁步進去,卻見一間四方小屋,自帶獨立盥洗室,窗根底下,擺著一張單人鐵床,可以瞥見河麵上千帆往來。

趙國硯靠在床頭,左耳和肋下綁著一層紗布。

見眾人進來,他便不苟言笑地點了點頭:“道哥!”

江連橫應聲快步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拍一拍趙國硯的肩膀,絕無半句矯情的廢話,隻是直言道:“兄弟,喬二死了。”

爺們兒之間,一問一答,彼此通曉對方的心意,足矣。

哪怕是生死大計,也未必不能一笑了之。

方言站在一旁,微笑著解釋道:“趙先生很幸運,傷勢並不重,子彈卡在了兩根肋骨上,好在沒傷到要害,隻不過多少得遭點罪,得好好靜養。”

肋骨受傷,除非不喘氣兒,否則就算躺在床上,都免不了隱隱作痛。

可畢竟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自然無從埋怨。

江連橫站起身,連忙道謝給賞:“多謝兄弟出手相救!你知道我叫什麼,以後有機會去了奉天,但凡遇到什麼難處,儘管隨時來找我。”

方言推脫辭讓,笑道:“江先生,人不是我救的,而是這的總經理雅思普生先生救的,要謝,你還是謝他吧。”

原來,德茂洋行的總經理雅思普生,像很多來華的洋人一樣,平日裡有攝影的愛好,沒事兒就愛在街口、河岸上到處亂拍。

當日,雅思普生帶著方言,雇了一艘小船,沿岸拍攝碼頭風景,恰好碰見趙國硯落水,這才順手施救。

江連橫聽罷,不由得有些困惑,看向床頭,問道:“你跑河裡去乾啥?”

趙國硯苦笑一聲,卻說:“想家了。”

江連橫沒再多說什麼,心裡隻想著如何答謝,便轉過頭,又問:“這個雅思普生,現在在哪?”

方言連忙回話道:“先生現在應該是在德國領事館那頭,下午才能回來。”

“謔!還是個官兒?”

“嘿嘿,其實就是這兩年,剛被任命當上領事。”

江連橫問:“那他以前是乾啥的?”

方言回道:“先生以前就是在這跑碼頭做生意,這家洋行,最早就是他開起來的。”

仔細打聽下來,這雅思普生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早年間,不遠萬裡,漂洋過海行至遠東,那是因為在本國國內混不下、沒飯轍了。

來到營口以後,憑借洋人的身份,獲得不少特權,但日子過得始終不見起色,成天在碼頭上給德國商船當推銷員,啥玩意兒都賣。

除了一張洋人皮,本質上跟關外的街溜子沒啥兩樣兒。

後來,關外爆發日俄戰爭,雅思普生才開始盯上豬鬃、馬尾的生意,慢慢演變成“單搓”一門,生意漸漸做大。

他低價在營口收購豬鬃、馬尾,再經海運轉回國內,製成炮刷、漆刷,銷售給克虜伯、毛瑟等等軍火企業。

時間一久,便漸漸跟兩家軍火巨頭的高層搭上了關係。

閒著沒事兒的時候,往關外走私點兒槍支彈藥,雖然有些汙點,但對德國軍火廠商貢獻重大,因此搖身一變,黑白通吃,成了營口地界的德國領事。

儘管江連橫還沒見過雅思普生,但經過這一番描述,心裡對此人,便已有了些許大致的輪廓。

凡是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無論中外,多少都帶著七分野性、三分滑頭。

常年混跡於街頭之人,底色就跟那些富家公子不一樣。

因此,還未等見麵,江連橫就預感,自己跟那洋鬼子,或許可以聊得來。

方言端上飲品,安頓好眾人,旋即便識趣地退出房間。

江連橫彼此閒話了幾句。

窗外,河麵上的帆影漸漸稀疏下來。

再看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三點,方言終於又重新推門進屋。

“江先生,雅思普生先生回來了,正在辦公室等你呢!”

江連橫應聲起身,吩咐道:“南風,你跟我走。”

三人穿過紅毯走廊,在正對著樓梯口的一扇房門前停了下來。

方言敲門示意,等聽到了回應,方才拉開房門,請江連橫等人進去。

屋內是一間相當寬敞的辦公室,紅木寫字台上,擺著兩管鋼筆、一支煙鬥和一隻放大鏡。兩側是高聳的書櫃,黑皮燙金,碼放得整整齊齊,一瞅就沒怎麼看過。

與之相比,寫字台桌角上的一方小書,封皮微微翹起,紙張有些泛黃,倒更像是時常翻看的樣子——一本辭典。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