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思普生四十不到,身形又高又瘦,上唇蓄著兩撇濃須,鷹鉤鼻、薄嘴唇,有謝頂的征兆。
一雙灰藍色的眼珠,同時迸射出市井之徒的狡黠與廟堂之人的城府。
江連橫走上前,跟他握手:“雅思普生先生吧?多謝你救我兄弟一命。”
“江先生不用客氣——”
雅思普生的話,明顯沒有說完,卻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目光看向江連橫的頭頂,憋了老半天,才終於想起來要說什麼。
“有道是,在家靠親戚,出門靠碰油!”
“啊,對對對!”江連橫笑著附和道,“你以後就是我碰油了。”
雅思普生在營口混跡多年,漢語其實說得相當不錯,可與人交談時,手裡卻仍慣於拿著一本辭典。
想要蒙他,可不容易,但凡蹦出一個他聽不懂的詞兒,就立馬不聊了,捧著一本辭典,非得查清楚了才能繼續。
軸是有點兒軸,但無商不奸,防人之心不可無,似乎也挑不出毛病。
江連橫穿著西裝,言語之間,卻仍是江湖路數。
“雅先生,幫了我這麼大的忙,不知道能不能賞臉,讓我請你出去吃一頓?”
“那倒不用了。”
雅思普生一口回絕,旋即坐回書桌前,從抽屜裡翻出一張便條,遞給江連橫。
“這是趙先生在這裡所用的藥物、營養品、食物,還有住房的費用,請江先生你看一下。”
啊,敢情也不白救!
江連橫咂咂嘴,心說這洋鬼子到底還是洋鬼子,人情味兒終究有些寡淡。
其實,以他那大手大腳的性格,無需雅思普生多說什麼,酬謝重禮,必定隨後就到。
可對方張手要錢,味道就變了。
江連橫心下有點不痛快,接過便條,看也不看,轉頭便遞給王正南,說:“往大數上取個整,彆虧了人家,明天趕緊把錢送過來。”
雅思普生微笑著點點頭,似乎並不覺得還有什麼聊下去的必要,於是便站起身,往門口走,已然顯出送客的架勢。
“雅先生!”
江連橫隻好出言打斷道:“除了我兄弟的事兒,我還想跟你談談生意。”
“生意?”雅思普生立馬站定了腳步,“談生意好啊!碰油,你想買什麼?”
“買什麼先不說。”江連橫直愣愣地問,“你這還收豬毛不?”
“是豬鬃!”雅思普生糾正道,“豬鬃和馬尾,都收,豬鬃最貴。”
“你要多少啊?”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江連橫轉過頭,看向方言,卻問:“他知道抬杠是啥意思不?”
方言連忙笑著解釋道:“不不不!江先生,我們的經理並沒有抬杠的意思,他說的都是真的,無論你有多少,他都會照單全收。”
“有這麼誇張?”
“江先生有所不知,要是以前,也許沒這麼誇張。可眼下歐洲各國正在擴軍備戰,光是今年一年,就打算要擴招十幾萬新軍,火炮機槍,全都得用豬鬃毛來維護。所以,你放心,無論你有多少,我們德茂洋行都照收,要是有其他洋行聯係你,我們願意出更高的價格。”
聞言,江連橫不禁看向雅思普生。
德國佬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表明方言所說全部屬實。
江連橫沉吟片刻,卻說:“遠的我不敢說,單就說奉天和千山這兩處地界,除非官府插手,隻要有賣的,十之八九,我都能收上來。”
雅思普生一聽,眼裡頓時迸出一抹綠光,忙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要說辦個企業,乾點技術活兒,江連橫也許還不敢打包票。
可要是在奉天收個豬毛都擺不平,那就乾脆彆混了。
“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奉天打聽打聽,收不上來,我把我毛兒剃下來給你。”
雅思普生聞聽此言,立馬走到王正南跟前,一把奪過方才遞過去的便條,轉手撕成碎片,當即提議道:“江先生,不如我們找個飯店,邊吃邊聊?”
得,敢情這洋鬼子其實知道華人的習慣,隻是不願意在無用之人上浪費時間罷了。
江連橫不計前嫌,笑道:“那也成,想吃啥,我做東就行了。”
雅思普生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道:“酸菜,血腸!”
江連橫一愣,轉頭看向方言,問:“德國人也好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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