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橫來到宅院門口時,王正南正笑嗬嗬地給一眾鬼子派煙,借機打探對方的來意。
李正西則是雙手環抱,領著幾個護院,斜倚在漆黑的鐵門框上,冷眼旁觀。
如北風所言,這一隊鬼子,並非附屬地警務署的“黑帽子”,而是負責保衛南滿鐵路的守備隊。
當然,說是守備隊,其實與正規局彆無二致。
土黃色的軍裝著身,大蓋帽上綁著一段紅綢子,肩上扛一把三八大蓋,個個麵色陰鷙,喜怒難測。
王正南陪笑著問:“太君,怎麼這麼大的陣仗?因為什麼呀?咱們可都是守法本分的老實人呐!”
所謂“太君”,即是東洋話“大將軍(太肖滾)”的音譯。
因為奉省的鬼子駐兵甚多,所以這說法就跟“金票”等等詞彙一樣,早早便在關外流傳開來。
守備隊的士兵對此番奉承格外受用,但也隻是訕笑兩聲,並未解釋來意。
江連橫大踏步走到門口,張嘴便問:“誰找我?”
隨行的翻譯官一身短褂,看上去似乎很有學問,立馬上前施禮,笑道:“江老板,東洋人有事兒想找你問問。”
“哦,那就問吧。”
“嗬嗬,江老板,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你給咱們走一趟。”
王正南接茬兒道:“誒?你先把事兒說明白了,憑啥不明不白地就要帶人走啊?這又不是附屬地。”
守備隊的士兵叫來翻譯官,問了兩句後,麵露不悅,紛紛把肩上的步槍卸下來,端在手上,吆五喝六。
王正南咽了一口唾沫,有些退縮地小聲嘀咕道:“嘿,咋、咋不講理呢!”
江連橫一把將南風護在身後:“跟你們走可以,可總得有個說法吧?”
“江老板,太君讓你過去,這就是說法!”翻譯官不屑地笑了笑,卻說,“咋了,這動不動就殺家滅口的江大老板,害怕了?嗐!不用怕,不抓你呀!真想抓你,還用得著在門口等你半天麼,叫幾個‘黑帽子’就夠了。”
說罷,他便側過身、抬起手,招呼道:“江老板,請吧?”
“道哥,我跟你去。”李正西立馬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沒想到,翻譯官卻應聲將其攔住,重申道:“東洋人請的是江老板,你啊,不夠格!”
聞言,眾人麵麵相覷。
事已至此,總不能當街跟鬼子火並,雖逞一時痛快,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全家遭殃。
江連橫彆無他法,與其捏著鼻子、膽戰心驚地隨同而去,倒不如坦然麵對,免得遭人恥笑。
“你們幾個,擱家看好你們嫂子,我去去就來。”
道哥走後,西風立刻在院子裡點了幾個兄弟,打算隨行護送。
恰在此時,趙正北又從宅子裡跑了出來。
“三哥,嫂子讓你帶幾個人過去跟著道哥。”
“知道了,正要過去呢!”李正西答應一聲,立馬帶上三五個人走出院門。
緊接著,趙正北又去轉告南風,說:“二哥,嫂子讓你去‘會芳裡’和‘和勝坊’裡抽幾個人過來,順道把老韓叫著,讓老鐘機靈著點,東哥在城南收豬毛去了,得一會兒才能回來。”
“小北啊,還是你去吧。”王正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肚腩,“我怕誤了事兒。”
“行,那你帶人在家看著嫂子。”
…………
半小時後,韓心遠和北風帶著十幾個臨時支來的弟馬,從小西關火急火燎地趕回江家大宅。
一進樓下客廳,韓心遠的心立馬就懸到了嗓子眼兒。
隻見胡小妍端坐在輪椅上,微微收起下頜,雙眼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盯著連接客廳和房門的玄關附近,臉色極其難看。
身後的王正南領著幾個小弟,負手而立。
韓心遠的年歲,比這一對小兩口年歲稍長,雖說平日裡一口一個“大嫂”地叫著,但由於功勞不小,先前又是許如清的心腹,因此胡小妍對他向來客氣,說話也從不拿腔拿調。
今天的情況卻完全不同。
胡小妍一旦端出當家大嫂的架勢,便會給人一種攝人心魄的壓力。
“嫂子……道哥沒事兒吧?”韓心遠垂下兩隻手,輕聲細語地問。
胡小妍卻冷冷地反問:“先前交給你的差事,辦乾淨了麼?”
眾人心知肚明,所謂的差事,即是指前不久偷截營口喬二爺的貨運一事。
江家依靠買通火車司機、車站貨運管理員、搬運工頭等等方式,在沿途和車站裡,偷偷切斷了營口至奉天的藥材運輸。
南滿鐵路由鬼子運營,如今江連橫被喊去問話,保不齊便與此事有關。
所以,此番發難,便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