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說,江連橫好歹也是新晉的社會名流,跟奉天的軍警來往密切,在本地的商會舉足輕重,手底下還養著不少能打的弟馬。
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貿然將其逮捕,勢必會掀起一場輿論騷動。
目前,南鐵株式會社的主流方針,仍然是以徐徐滲透、步步蠶食為主,不會輕舉妄動。
東洋人竭力營造出文明、和善的偽裝,用以消除社會各界的敵意與仇視。
當然,宮田龍二不願擅動江連橫,僅僅是因為顧及其在奉天線上的影響力,且沒有足夠的證據。
倘若換成其他尋常百姓,恐怕此刻早已淪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了。
這是權貴名流的特權。
江連橫頹然地垂下兩隻手,佯裝無奈道:“宮田先生,問題就在於,我沒法自證清白。該說的,我都說了,信與不信,咋能由得了我?”
宮田龍二笑著搖了搖頭,卻說:“自證清白有很多種辦法。如果你能為莪們調查部效力,在必要時,為我提供一些消息,做一些事,不但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也算是你報答了三浦君的恩情。”
“多謝好意,但隻怕我能力有限,誤了宮田先生的大事。”
“江先生,過謙了!”
宮田龍二慢悠悠地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門外的走廊裡,腳步聲再次響起,並漸漸遠去。
“你可不是能力有限,這一個月以來,你在我們的鐵路上偷了多少次‘軍需品’?我想,江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江連橫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正要開口狡辯,卻被宮田龍二抬手攔下。
“放心,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來找你的麻煩,更不會允許我們之間的友誼,被幾家藥鋪所妨礙。”
“那你的意思是?”
宮田龍二款步繞到江連橫的背後,緊接著俯下身子,在對方的耳邊輕聲細語。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不要覺得自己很聰明。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江家的勢力,必定可以更上一層樓;但如果你要跟我作對,張老疙瘩也救不了你。”
江連橫的眼皮,應聲跳了一下。
宮田龍二重新繞回自己的座位,接著說:“我知道,江先生開了一家貨運保險公司,但我需要提醒你,南滿鐵路是我大東洋帝國的財產,你懂我的意思吧?”
想要樹立保險公司的信譽,保證貨運安全,江家免不了要跑各地的碼頭。
但歸根結底,鐵路的運營權,在鬼子手上,如果他們成心攪局,就算安插再多的小弟盯梢,保險公司也一定會賠個血本無歸。
鐵路就是一切,貨運即是商業。
鬼子不僅僅是扼住了江連橫一人的財路,而是執掌著奉省、乃至整個關外的經濟命脈。
這不是他們頭一次以鐵路作為要挾。
去年,南國倒清風起雲湧,奉天空虛之時,鬼子就曾經拒絕用南滿鐵路幫趙總督調兵,並企圖以此左右奉天局勢。
彼時,趙總督大權在握,尚且無可奈何,區區一個江湖老合,對此又能有什麼辦法?
江家對貨運保險公司,投入了許多心力,如今剛剛起步,實在難以割舍。
何況,不光是保險公司這一樁買賣,跟德茂洋行的豬鬃貿易,同樣需要南滿鐵路來運輸。
換言之,隻要宮田龍二一句話,江家就隻能守著奉天這一畝三分地過活,永遠彆想把生意做大。
如此威逼利誘,要是換個“聰明人”,當場也就多半知難而退,悉聽遵命了。
可江連橫素來“窮橫”,心裡打定了主意,便要一條路兒跑到黑,端的就是一個“不識好歹”。
想當年,老爹江城海練他,入了要門,讓他學著笑臉相迎、逢場作戲,但對他這股與生俱來的“窮橫勁兒”,卻是極其小心嗬護。
要是沒了這股呆愣愣的橫勁兒,那爺們兒便不再是爺們兒。
所謂的聰明,便成了愚蠢。
這本是他性格上的缺陷,及至此時,卻似乎誤打誤撞,反倒顯出了些許大義。
江連橫思忖了片刻,把頭一低,再抬起時,竟早已換上一副諂媚至極的笑臉。
“宮田先生,能為東洋人效力,實在是江某三生修來的福分。公若不棄,江某願效犬馬之勞,銜環結草,以報三浦先生的救命之恩!”
宮田龍二淡淡一笑,旋即伸出手:“江先生,希望我們之間的合作能夠長久。”
簡單閒話兩句,主客之間,便就此作彆。
可就在江連橫轉過身的一刹那,兩人的臉色,近乎於同時耷拉了下來,個個目光陰鷙,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