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2 / 2)

“這啥玩意兒?”江連橫問。

書寧低聲說:“我給大太太帶的見麵禮,羊絨的手套,俄國的呢!”

江連橫放在手裡掂了掂,沒有說話。

“咋了?”書寧有些好奇地問。

“沒事兒!”江連橫搖了搖頭,卻說,“幸虧你沒送襪子,不然我今天晚上就得跟你過去了。”

“那你什麼時候來?”

“快!就這兩天吧!”江連橫有些心虛地說,“你要用什麼東西,就跟南風或者西風說,或者派人去櫃上吱一聲。西風,支倆短工帶個老媽子過去幫忙。走吧!”

李正西點點頭,又莫名其妙地吆喝一聲:“走嘍!老趙送三夫人回老宅了!”

目送著馬車漸行漸遠,江連橫愁眉不展地轉身回到宅子內。

他一邊走,一邊自顧自地嘟囔著:“外有強敵,又得幫張老疙瘩打探情報,還得提防著弟兄反水,老娘們兒也不省心,真是操了狗了!”

一個小家,尚且一地雞毛,況乎於國?

張老疙瘩既要討好大總統,又要防範把兄弟,還得提防著宗社黨虎視眈眈,東洋鬼子四處攪局,段誌貴又在頭頂飄著。

大總統想要恢複帝製,施展野心,既要拉攏手下大員,又要提防他們口是心非,列強無暇東顧,這本是機遇,無奈外有鬼子環伺,內有南國烽煙。

誰容易?都不容易!

誰可憐?都不可憐!

江連橫緩步走回臥房,枕著胳膊,一言不發地在背對著他的胡小妍身邊躺下。

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就這麼乾躺著發呆。

窗外鉛灰色的遠天漸漸黯淡下來,天寒晝短,眨眨眼的功夫,四周便成了漆黑一片。

不多時,飯菜的香氣便從門縫兒裡鑽了進來。

宋媽過來敲門:“老爺,夫人,吃飯了。”

連敲了幾下,聽不到回應,宋媽便不敢再叫,轉身下樓去了。

江連橫的肚子響了起來。

“你去吃飯去。”胡小妍仍舊背對著他。

“我不吃,我最近練辟穀。”

“……我都聽著聲了。”

“你不懂,腹式吐納,聲若驚雷,我這是快成了。你去吃吧。”

“我也不吃。”

“不吃就不吃唄!”

“……你跟那瑉,嘮得咋樣?”

“老逼登,心眼兒比馬蜂窩都多,吭哧癟肚的,套不出話。”

胡小妍思忖了片刻,低聲說:“他讓你乾啥?”

江連橫斜眼瞄了她一眼,哼哼道:“嗡了嗡了的,聽不見,你衝我這邊說話。”

“不想看你。”

“那太好了,我也不想看你。”

江連橫抽出枕在腦袋下麵的胳膊,伸進被窩裡緩緩摸索著什麼。

“嘖!嘶——彆碰我!彆碰!滾!”

江連橫就勢一滾,翻了個身,湊到胡小妍身邊。

“嘖!我讓你往那邊滾!”胡小妍不得已而轉過身,伸手扣住江連橫的手腕,“彆老往我身上蛄蛹!那瑉他們到底要讓你乾啥?”

“沒啥!就是讓我打探打探情報,萬一真有那麼一天,幫忙在城裡製造點騷亂。”

江連橫把下午會見那瑉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話題最後扣在了“合適的時機”上。

他猜測道:“我估摸著,所謂‘合適的時機’,應該就是指大總統登基那天。那天根本不用刻意製造騷亂。我敢說,他今天登基,明天咱奉天就會遊行抗議。不說彆人,就說蘇文棋那小子,肯定就不會老實。到時候他們再趁亂打進來,有可能。”

“你是這麼想的?”胡小妍反問。

“嗯?難道,不應該是這樣麼?”江連橫覺得自己的推測沒什麼問題。

胡小妍卻說:“越是合適的時機,反而就越不是合適的時機。”

“啊呀!這小磕給你嘮的,還挺有玄機。”

“我沒故意跟你說虛的,你不看報紙麼?那麼多人反對,大總統還是非得要當皇上,張老疙瘩一直力挺大總統恢複帝製,真到了登基的時候,你覺得省城裡能不防備有人借機鬨事兒?”

“嘶!這倒也是!”

“而且,現在是冬天,天寒地凍,連胡子都知道貓冬。一個守城,一個攻城,哪個容易?真正合適的時機,肯定得出其不備,我覺得不應該挑這麼個時候。”

江連橫歪過腦袋,笑道:“你快趕上白紙扇了。”

對於這番誇獎,胡小妍似乎並不受用。她有些悵然地說:“我不是白紙扇。”

江連橫直愣愣地說:“這還不算白紙扇?”

胡小妍懶得繼續掰扯,卻突然伸手推了推他,說:“你去把賈大夫找來。”

“咋了?你不得勁兒?”

“給江雅看看,彆打壞了。”

江連橫應聲起身,剛要推開房門,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禮盒扔在床上。

“她送你的,家裡沒人不把你當回事兒!”

胡小妍打開禮盒,是一雙深灰色的羊絨手套,但當江連橫離開房間時,她還是將其原封不動地塞進了床頭的抽屜裡。

…………

餘下半月,江連橫隔三差五地跟那瑉碰頭,一邊放出一些無傷大雅、甚至顯而易見的所謂情報,一邊儘可能地從那瑉口中套出宗社黨的動向和榮五爺的身份。

當然,其間他也經常往返於城南城北,雨露均沾,自然不在話下。

書寧雖說來過奉天,但也僅限於生意,從未久留,因此對周遭的一切都很新鮮,閒來無事時,便常在江家保鏢的護衛下,在小西關和小河沿兒附近的鬨市閒逛。

她也確實是大戶人家姨太太的做派,帶著“陪嫁”進門,底氣足,花起錢來,難免有些大手大腳,遠不如胡小妍那般勤儉。

電影院、洋行、公園,不夠她走的。

時間久了,胡小妍便有些沉不住氣,又跟江連橫大吵了幾回。

按胡小妍的說法,江家不養閒人,書寧目前除了花錢以外,似乎並未體現出任何其他的作用。

趙國硯仍然潛伏在旅大,暗中打探榮五爺的情況,幾次來電,線索漸漸指向了一處地點——宏善堂——一處以戒嚴為幌子,大肆販賣土貨、紅丸的“慈善”機構。

但榮五爺到底是誰,卻還未曾知曉。

另一方麵,李正回到山頭,跟王貴和說明了情況,獨自帶領四五十個崽子,“投奔”宗社黨,趕赴旅大。

隻不過,在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裡,不知是他們無法脫身,還是什麼緣故,始終並未給江連橫回信。

宗社黨在奉天募集的胡匪究竟藏身何處,也自然還未曾可知。

時間過得很快,又下了三兩場雪。

終於,在民國四年十二月中旬,在各大報紙上,當局頒布了行將使用的新年號——洪憲!

京師方麵通電全國,大總統要登基了!

他親手終結了有關於自己功過是非的一切討論,昔日裡的左膀右臂,悉皆背向而去。

楊渡的攛掇,方克父的欺騙,諸位將軍的陽奉陰違,無一不是借口。

他難道不知道,那張象征無限權力的帝位之上,哪一個不是孤家寡人?

這難道不是得償所願?

不過半月光景,鬆坡將軍振臂一呼,王師所向,義旗所指,轟轟烈烈的護國戰爭由此打響!

南國風雲激蕩,北國暗流洶湧。

張老疙瘩同馮德林之間的較勁爭權,宗社黨意圖封關複國,東洋鬼子不甘寂寞,左右摻和,時局動蕩,前路難測。

亂世當頭,你方唱罷我登場,大戲一場接著一場,又有誰會在意那些站在戲台上邊邊角角的無名龍套?

江連橫和榮五爺這場仗,到底是要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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