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薛應清(1 / 2)

江連橫還是頭一次見識到,有人這樣介紹自己。

談起名字,薛應清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乾的事兒。

這也的確不是她的本名。

凡跑江湖的,多是窮苦出身。隻有窮苦出身,受屈挨餓,才能發下狠心,真正闖出一番名堂。

這樣的生瓜蛋子,在世上摸爬滾打,直到拜入師門、上了道兒或響了蔓兒,才會另起一個像樣的好名兒。

薛應清也大抵如此。

江湖有明有暗。

合字盤道,互通姓名,這在明八門裡稀鬆平常。

暗八門卻不同,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除了“橫把兒”裡的個彆莽夫愛抖威風以外,其餘幾家,向來是慣於悶聲發大財,不摸清對方的底細,絕不肯輕易亮綱報號,尤其是在生意的啃節兒上,更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江連橫也是一樣。

“鬼拍門”隻是合字口中的說法。明麵兒上,他對外一直是保險公司的老板,和勝坊和會芳裡的大股東,奉天工人的總把頭兒,僅此而已。

什麼殺人越貨,什麼欺男霸女——胡扯!

那都是彆有用心之人,在給江家潑臟水,純粹的誹謗、造謠!

因此,兩人此番線上碰碼,亮綱報號,稱名道姓,便已是莫大的誠意。

但這誠意也不白給。

江連橫願意交底,一則是闖虎被人碼了,二則是確信這夥合字並非是榮五爺的人。

薛應清交底,全為了生意,眼瞅著要收米,不想出岔子。

沒想到,女人報上的姓名,卻讓江連橫晃了個神,思緒如同攪動的渾水,泛起沉渣。

“薛應清,嘶,薛應清……”

江連橫反複念叨著女人的名字,眉宇之間,愈發困惑起來。

薛應清瞟了她一眼,有些不快地問:“念叨什麼,還能騙你咋的?”

“我好像聽說過你。”江連橫抬起目光,一時間卻想不起來聽誰說過。

“這有啥稀奇的?”薛應清反問,“你當我是半開眼,頭一天出來跑呐?”

“不不不!”江連橫立刻擺了擺手,“我要是在線上聽說過你,就不可能突然想不起來了。”

薛應清似乎沒心思在這時候攀交情。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露天舞池的入口,身穿銀灰色馬甲的侍應生回身朝樓梯口看了看,旋即轉過頭,衝她比劃了兩下。

“噯!你彆在這想了!”薛應清重新拿起高腳杯問,“你派人盯著我和蔡耘生要乾啥?現在正是啃節兒上,我可沒空兒跟你扯皮。康徵說你想搭順風,事成之後給這個數,到底啥意思?”

可就在這個時候,江連橫突然想起來了。

“薛應清”這名字,他最早是從胡小妍口中聽說的,而胡小妍又是從劉玉清那聽說的,四年前的事兒了。

想到此處,江連橫心頭一喜,脫口而出地問:“你認不認識胡小妍?”

“胡小妍?”

“啊呸!”江連橫晃了晃腦袋,糾正道,“我是問你認不認識劉玉清?你肯定認識許如清吧!”

果然,聽到劉玉清的名字時,薛應清還有點狐疑;但當她聽到許如清的名字時,眼眸中明顯閃過一抹溫情的光亮。

江連橫看出了她的神情變化,自知沒有認錯人,當下便一拍大腿:“這不巧了麼,咱是‘連旗’呀!”

然而,薛應清眼眸中的光亮並未持續多久,便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彆瞎靠,誰跟你是連旗?”

同剛才相比,薛應清的語氣不僅更冷淡了,而且也更冷硬了,甚至還夾雜了些許陰陽怪氣。

“嘁!‘串兒紅’的大名兒,誰不知道呀!認識她的人,那不得海了去了?你跟我提她,算怎麼個意思?是是是,她是我師姐,但那也沒用。生意就是生意,彆跟我談交情!”

薛應清似乎真的生氣了,臉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江連橫有些錯愕,於是連忙解釋道:“我沒那個意思,就是覺得趕巧兒。真論起來,咱還算是親戚呢!許如清是我大姑,按輩分說——”

“她是你媽也沒用!”薛應清厲聲打斷。

緊接著,她又把玩起手腕上的玉鐲,故作姿態、拿腔拿調地說:

“在線上溜達,哪有容易的事兒?蔡耘生這火點,我們踩盤子就踩了大半年,鋪局鋪了小半年,花了多大的功夫,你想搭順風就搭順風?憑啥?憑你那狗啃的眉毛?你出的數太少,再翻個番兒吧,我考慮考慮。”

“翻個番兒?”江連橫聽了直皺眉:“你不去當胡子,簡直屈才了。”

薛應清冷笑兩聲:“這事兒是你求我,我又沒逼你,拿不出米兒,你自己做局去唄!”

她前後的態度,反差太大,以至於讓江連橫不禁有點後悔提起大姑許如清——沒準倆人之間有過節呢!

可江連橫的脾氣,向來也是吃蔥吃蒜不吃“將”。

逆著毛兒捋他,倔驢脾氣登時就上來了。

“行,跟我整這一套,那你的局也彆做了。從今往後,我就跟著你,你上哪我就跟到哪!”

“你還橫上了?”薛應清不甘示弱道,“是你壞了規矩,你橫什麼?彆忘了,你兄弟還在我手上呢!”

江連橫抿了一口香檳,冷笑兩聲:“彆說我沒提醒你,闖虎是我的至愛,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答應。你要是想後半輩子睡得踏實,最好彆動他。”

本以為,話說到這份兒上,雙方已然是談崩了。

未曾想,薛應清的神態,卻又突然和緩了下來。

她拿著玻璃酒杯,饒有興致地繞到江連橫身前,仔細打量了幾眼,竟又忽地嬉笑起來。

“哈哈哈,急了!”薛應清扶著江連橫的肩膀,笑得花枝亂顫,“生氣了,你可真不禁逗!哈哈哈,我應該給你拿個鏡子照照,你瞅瞅你,像個沒糖吃的小屁孩兒!”

江連橫見狀,不由得後退一步。

惱火、窘迫、丟麵子,這些事兒倒在其次——真是個瘋女人!

她到底哪一副麵孔才是真的?

及至此時,江連橫方才確認,薛應清的的確確是個老江湖。

她狡猾且善變,無論是那張勾人欲火的臉蛋兒,還是那瘋瘋癲癲的做派,都不過是一種偽裝而已。

她在怒時笑,又在笑時悲,就是不願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真情。

江連橫懶得去猜,卻把薛應清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還嘮不嘮正事兒了?”

“拉倒吧!”薛應清的手從江連橫的肩上滑下來,“這麼點兒時間,哪夠嘮正事兒的?莪就是想跟你‘混碰’一下,混個臉兒熟,先看看你這人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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