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錢桌子(2 / 2)

算卦的老頭兒五十來歲,下頜一撮山羊胡,戴副眼鏡,瞅著挺有學問,身上的棉襖裹得嚴嚴實實。

李正西和闖虎走過來時,他剛剛打發走一個小媳婦兒,見倆人過來,匆匆掃了一眼,便立馬彆過臉去,裝作視而不見,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勢。

“大爺——”

“嗬,沒找著吧?”

金點生意人,最會察言觀色。

老先生方才就注意到,這倆人在街上茫然顧盼,眼神是空的,不是找人,便是找物,十之八九,準錯不了,哪怕錯了,他也能用話再找補回來。

如此冷不防問一句:“沒找著吧?”

既是“要簧”,也是“詐簧”,換成是空子聽了,恐怕當場就要被唬住。

李正西忙把話頭打住,徑直問:“大爺,外哈線上來的,跟你打聽個老合。”

老先生把眼睛往下一拉,瞅瞅兩人,試探著問:“同行?”

“不是不是,就是在線上溜達,這人叫林七,唱皮影戲的。”

“無鳴鵑。”闖虎隨聲補充道。

老先生翻了個白眼,搖搖頭說:“沒聽過,這是城裡,唱皮影戲的都少了,你倆往鄉下走走,去雙城那邊看看吧。”

“無鳴鵑你沒聽過?”闖虎皺起眉頭,“他那皮影會下衣裳。”

“沒聽過,那有什麼新鮮的?”老先生有點不耐煩,“哎呀,走吧走吧,我這正忙著呢!”

李正西和闖虎相視一眼,隻好起身離開。

如此,兩人沒頭蒼蠅似的,在正陽街晃蕩了一上午,其間問過不少江湖藝人,可無論是提起“林七”,還是“無鳴鵑”,始終是無人知曉。

日上中天,倆人找了家麵館吃飯。

李正西不禁抱怨:“虎子,你這兄弟也沒蔓兒呀!他現在還撂地麼,不是真在鼠疫那年病死了吧?”

“不能吧……”

闖虎撓撓頭,心裡卻是愈發沒底。

宣統二年,傅家甸的人口本來就不多,大鼠疫卻搶奪了數千條人命。

一座在死人堆裡重新站起來的城市,又有流民東躲西逃,往日的熟脈,早已斷的斷、散的散,茫茫人海,生死未卜,想找個人,談何容易?

然而,闖虎仍舊不死心。

“你先等等,彆著急,我在這肯定還有熟人,不可能全都死了。”

“拉倒吧,等你找這人,黃花菜都涼了。”

李正西性子太急,當即搖了搖頭,說:“先彆找你那兄弟了,老錢兒以前是做錢桌子的,咱吃完了飯,直接去找錢桌子打聽吧。”

“哥,你這樣,會不會有點打草驚蛇啊?”

“那不然還能怎麼辦?你就算找到林七,他是個唱皮影戲的,能知道老錢兒的生意?我估計,最後還是得找錢桌子,才能問個明白。”…。。

“找到林七,好歹有個保人呐!”

“咱倆滿大街掃聽‘無鳴鵑’,都沒找著,他連個蔓兒都沒有,怎麼當保人?”

李正西坐不住了,撂下筷子便說:“你快吃,就這麼定了。”

闖虎思慮再三,隻好點了點頭。

“行吧,要是想找錢桌子,那就得去彙兌街了,那邊全是乾這生意的人,但是……哥,他們那幫人可橫,你悠著點,東家不讓報號。”

李正西將手按在腰際,卻說:“彆慫,帶著家夥呢。橫不能我打聽點事兒,他們就當街把我給插了吧?”

“那倒不至於。”

“快吃,吃完了,前頭帶路!”

闖虎點點頭,緊趕慢趕地吃完了麵,隨即和西風一道走出飯館。

濱江縣本沒有彙兌街,因為錢莊子多了,便有了所謂的“彙兌街”。

這地方位於正陽大街的岔路口,南北走向。沿街兩側,雖說也有幾家錢莊票號,但大多都是與之毫不相關的生意。

據傳,道外共有三百多號錢桌子,其中半數,全都彙聚在這條街上,並漸漸形成了相當規模的行幫。

這行當本是非法的營生,彙兌從來不按市價合算,而且還要從中克扣獲利,假帖、假票隨處可見,甚至還有少數趁亂拐騙、明搶,懂行的人稍一講價,當場就要耍橫鬥毆,奈何哈埠幣製混亂,彙兌行業供不應求,所以官府屢禁不止。

所謂錢桌子,也真的就隻是一張桌子。

遠遠看去,跟個卦攤兒沒啥兩樣。

這樣也好,碰見官府突擊檢查時,畢竟便於及時抬桌子跑路。

桌後擺了兩把椅子,桌上碼著幾排現大洋、銅板兒,用布頭蓋在上麵。除此以外,便隻有一個賬本,一把算盤而已。

人來人往,鬨市之中。

現大洋就這麼愣擺在桌麵上,不怕偷、不怕搶。想也知道,要是沒點小勢力,絕做不了這門生意。

這時候,彙兌街格外熱鬨,問價兌換的相親絡繹不絕。

錢桌子早已沆瀣一氣,無論找誰兌換,都是同樣的彙價。

李正西和闖虎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了個空桌,便急急忙忙地走了過去。

這錢桌子四十來歲,見有客人來,卻也沒個好臉,身旁坐著賬房,身後則又站著三四個膀大腰圓的壯漢,一看就不是個正經的生意人。

兩人走進,那錢桌子抬眼一瞄,愛答不理地問:“換羌帖,還是換金票啊?”

李正西掏出三塊大洋,擱在桌麵上,說:“我換個消息。”

“哦,是打聽行情啊。”錢桌子立刻朝身旁揚了揚下巴。

那賬房當即會意,拿起賬冊,念經似的叨咕道:“今日老帖彙價……”

“等下!”李正西連忙抬手打斷,“不是問彙價的行情,我是想在這打聽個人。”

錢桌子聞言,臉上露出不悅,可瞥了兩眼桌上的現大洋,看在錢的份兒上,到底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問吧,想打聽誰?”

“這錢桌子行當裡,有個叫老錢兒的人,不知道老哥聽沒聽說過?”

“老錢兒?”

錢桌子的臉色忽然一變,扭頭跟身旁幾人互相看了看,繼而似笑非笑地轉過頭,卻問:“你打聽他,來我這乾什麼呀?沒聽過那句話?同行是冤家!”

李正西當即笑了笑:“正因為同行是冤家,我才來這邊打聽消息呢!”

“咋的,你倆有仇?”

沒想到,那錢桌子竟開門見山,徑直問道:“他——坑你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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