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除夕(2 / 2)

屋子裡很安靜,四個叔父似乎更在意他沒說的那後半句話。

江連橫撓撓頭,頗有些自嘲地嘟囔道:“就是……感覺少了點樂子,沒以前那麼痛快、那麼有意思……多少有點不自由。”

說著,他連忙擺了擺手,朗聲笑道:“嗐,都是屁話,不說這些了。反正我現在混得挺好,該有的全都有了,也沒人再提我是‘海老鴞’的兒子了。行,差不多就這樣了,我跟你們四個老登也沒啥可嘮的,過年就吃好喝好吧,有事兒給我托夢!”

江連橫一邊說,一邊在燭焰上點燃三炷香。

俯身磕頭,拜了三拜,正要將這三炷香立在香爐裡時,恍惚間,竟隱隱約約地聽見幾聲不成曲調的哼唱。

聞聲,江連橫頓時眉頭一緊。

靜默了片刻,直到確認這哼唱聲真實不虛,他才辨彆出這聲音源自大宅的地庫——那便隻能是趙靈春在獨自哼唱了。

江連橫當然知道趙靈春一直被囚禁在自家的地庫裡,也知道東風一直都在“悉心照料”,但這麼多年以來,他卻一次都沒有親自下去看過裡麵的情形。

想到此處,他不禁有些好奇,於是便起身挪開供桌,摳住地上的把手,拽開江家地庫的暗門。

“呼——”

一陣陰嗖嗖的寒氣,頓時撲麵而來。

地庫裡的氣味兒,並沒有預想中的那般汙穢惡臭,但畢竟是地下,空氣難免有些渾濁,夾雜著些許土腥味兒。

江連橫緩步走下石階,隨手撥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啪嗒”一聲,地庫裡應聲閃了兩下,接著便亮起一片昏黃且汙濁的燈影。

與此同時,那陣若有若無的哼唱聲,便也隨之戛然而止。

畢竟是用來存放金銀的地庫,四下裡看起來相當整潔,隻是有點兒空,有點兒冷,讓人心裡有點兒發毛。

石階並不長,可江連橫卻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方才走到底層。

儘管大宅落成以後,他還是頭一次親自下來,但也知道右手邊的厚重鐵門裡,便是自家銀元、金條的所藏之處。

此時,地庫裡隻亮著入口牆壁上的一盞燈,照不到更幽深的遠端。

江連橫突發奇想,打算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家當,於是便先來到銀庫近前,掏出胡小妍給的鑰匙,“哢噠”一聲,拽開巴掌厚的大鐵門。

摸索著牆壁,打開電燈,整個人便頓時呆了一下。

卻見屋內左右兩側各立著一副陳列架,架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匣子,上頭蓋著紅布,掀開一看,裡麵不是銀元,就是大小黃魚,一堆是一堆,分門彆類,毫不混亂。

每到年底的時候,胡小妍都會把江家的進項分出一半,並將其兌換成真金白銀,以備不時之需。…。。

會芳裡、和勝坊、福昌成、縱橫保險、奉天田產、營口田產、把頭兒抽紅、投資分紅……

木匣子上分彆標明了各處生意,隻需草草看一眼,就能輕易分彆出各處生意大致的經營狀況。

左側的架子上都是生意,有兩隻木匣的份量最足,一隻上麵標注著“奉天開埠備用金”,另一支上麵標注著“家族應急備用金”,並且分彆注明了資金的來源和構成。

右側架子上卻是給家裡人預留的款項。

胡小妍每年都要從左邊的架子上挪出一小部分到右邊的架子上來。

雖說上麵並沒有寫名字,但夫妻二人心有靈犀,但僅從上麵的記號來看,江連橫便已然猜出,那是給四風口攢下,預備成家立業時所用的款項。

除此以外,還有“紅”、“花”、“六”、“七”……

錢正在攢,還不算太多,卻也時時刻刻裝在心裡惦記。

不過,真正讓江連橫感到意外的是,儘管胡小妍總罵書寧是個破鞋,還以為冬妮婭的事兒跟他大吵了一架,可架子上卻仍然有“三房”和“四房”的款項。

當然,夫妻二人和兒女的存項不用多說,份量肯定最足。

江連橫有點感慨——當家主母做到這份兒上,實屬不易。

同時,他也有點驚喜——敢情我都這麼有錢了?

正要轉身離開時,餘光一掃,卻又突然發現角落裡還有一隻很不起眼的小木匣。

上麵沒有任何記號,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老崔留給他的錢,十幾年來,分文未動。

江連橫拿在手裡,摩挲了片刻,便又重新將其放回了角落深處。

關上厚重的鐵門,江連橫深吸一口氣,終於邁開步子,朝向地庫的遠端,緩緩走了過去。

昏燈映襯下,眼前不遠處立著一排木製柵欄,仿佛是前朝的大獄地牢,可走近一看卻發現,裡麵的環境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糕,有床,有桌,有椅子,有馬桶,有鏡子,有水盆,棚頂上有電燈,床頭上甚至還有幾本連環畫和小說。

此刻,一個頭發有些淩亂的女人正背對著柵欄,跪坐在床褥上,一邊用指甲摳著牆壁,一邊歪著腦袋小聲嘟囔。

那情形極其詭異。

趙靈春似乎在跟什麼人說話,肯定不是江連橫。

她知道有人進來,但她不在乎。

每天都有人來送飯送水,一聲不吭地來,一聲不吭地走,的確是來了,又好像沒來。

有時候會給她送來兩本書,有時候會給她換套被褥,有時候甚至會逼著她洗頭,誰會在乎?

她仍舊在自言自語,時而悲愴、時而竊喜、時而嗔怒、時而幽怨,好像真有個什麼魂靈在這裡跟她說話。

“你來了……你怎麼才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嘻嘻,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嗚嗚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就走吧……去哪都行……不行不行,我不能走了……讓他們發現了,他們肯定要打死我的……嗚嗚嗚……”

“你真想帶我走麼……嘻嘻,那你求我吧……讓我看看你的心意……我要的不多,真不多……我家以前什麼都有……”

過去,江連橫經常聽人提起過這樣一句傳言:

每一座深宅大院裡頭,都有一個瘋女人。

他以前不相信,現在信了。

越大的家族,當家人便越是有無上的權威,一句話讓人活,一句話讓人死。

儘管瘋癲的理由千奇百怪,但罪魁禍首卻無外乎是“老爺”和“奶奶”。

伴隨著一陣似是而非的瘋言瘋語,江連橫緩緩來到柵欄門前,站定,望著她,眉頭緊鎖。

趙靈春跪坐在床上,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整個人被一道漆黑的人影籠罩時,她才驀地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謝謝。”

江連橫有些困惑,於是便清了清嗓子,回道:“靈春,是我。”

聽見聲音,趙靈春的身子頓時僵住,渾身上下竟突然開始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糾結了好長時間,她才戰戰兢兢地回了下頭。

四目相對,趙靈春麵色蒼白如紙,眼神裡儘是恐懼,隻覺得喉頭發緊,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江連橫靠近柵欄,想要走進來時,她才猛地從床上竄起來,喉嚨裡發出“嗷”的一聲慘叫,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裡,一邊胡亂蹬腿,一邊苦苦哀求:

“哥,我錯了,我錯了,彆殺我,你彆殺我!嫂子,嫂子救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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