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不必如此不知變通,免得傳出去讓人覺得爺苛待於你。” 胤禛接過茶盞,淺飲了幾口茶水。
紫禁城裡規矩多,他從前也知道奴才們會用手去感知茶盞水溫,可今日見年氏的指尖燙的通紅,他才知道為滿足他的口腹之欲,奴才們受著如此煎熬苦楚。
見四阿哥手裡拿著燙傷藥膏,年若薇低頭狡黠竊笑,方才她是故意如此,讓四阿哥親眼瞧瞧奴才們受的苦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拿捏四阿哥的方法,那就是當個會哭會鬨的小作精,作天作地滿口假話。
此時她站在一旁,見四阿哥喝完茶水之後,開始坐在書桌邊看折子,她乖巧地站在四阿哥身側,時不時紅袖添香。
夜寒風急,晚風將宣紙刮得咧咧作響,她貼心走到窗前,準備將大開的窗戶合起半扇,冷不丁竟然瞧見窗台上放著個天青色小花盆。
那花盆內孤零零矗立著一棵明顯發蔫的小苗,小苗周身都用細線纏繞,四周圍還支著小竹條。
那小苗看著有些眼熟,好像是她的小桃苗,年若薇有些鬱悶地盯著那半死不活的小桃苗。
四阿哥還真是蠻不講理,原來他是看上了她的小桃苗,想據為己有,才對她凶神惡煞。
可他是主子,整個乾西四所裡的一草一木都屬於他,年若薇頓時氣滯,連窗戶都懶得關了,轉身走到四阿哥身側,開始伺候筆墨。
蘇培盛命人準備了些暖宮的酒釀小湯圓,他拎著食盒來到前院庭前,正準備喚小年糕出來吃夜宵,抬眸間竟看見四阿哥的前院裡烏泱泱站著十幾個奴才。
此時皇貴妃正站在窗前,捂著嘴角靜觀屋內,蘇培盛頓時駭然,他將食盒隨手丟在牆角,拔腿就往皇貴妃跟前跑去。
“奴才給皇貴妃娘娘請安。”蘇培盛刻意提高聲線,提醒屋內的四阿哥和小年糕。
“哼。”皇貴妃不悅地剜一眼蘇培盛那狗奴才,緩緩走入屋內。
“胤禛啊,聽說你在百望山受傷了,傷著哪兒了?都怪錦秋那些狗奴才,竟瞞著額娘。”
皇貴妃滿眼心疼,忍不住伸手撫著兒子蒼白的臉。
“額娘彆擔心,兒臣隻是皮外傷而已。”胤禛到門口迎接額娘,伸手將額娘攙扶入了屋內。
皇貴妃伸手拍了拍兒子的手背,語氣中染著罕見的嚴厲。
“胤禛!額娘聽說你為去尋這奴婢,才冒險闖入百望山中,可有此事?”皇貴妃收起滿眼慈愛,此時滿臉怒容瞪著胤禛身後的奴婢。
“絕無此事啊!娘娘,四阿哥隻是奉太子爺密令,到山中清剿南明餘孽而已,年氏和奴才是主子身邊貼身的心腹,自然要先去探路,四阿哥並非是為尋年氏,而是緊隨我們身後而來。”
“即便前路凶險,我們都需跟在主子身邊伺候,難道我們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讓四阿哥獨自去涉險?”
蘇培盛匆忙解釋道,見皇貴妃的臉色稍稍緩和,這才暗暗鬆一口氣。
“哦?是嗎?”皇貴妃將審視的目光,再度落在小年糕身上。
蘇培盛見氣氛有些不對,匆忙朝著小年糕使了個眼神,暗示她跟著他一道離開。
“奴才等人就不打擾娘娘和四阿哥說體己話了,奴才們在門外伺候。”
此時年若薇佝僂著腰,正要跟著蘇培盛和錦秋二人一道離開,倏然聽見皇貴妃怒喝一聲跪下。
她嚇得腳下一踉蹌,匆忙跟著蘇培盛和錦秋一道匍匐在地。
耳畔傳來哢噠哢噠的花盆底繡鞋的聲音,皇貴妃已然走到她的麵前,她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充滿威壓的眼神正盯著她。
年若薇有一瞬間膽顫心驚,隻能將額頭貼緊冰冷地麵,掩飾緊張情緒。
“胤禛,你是不是喜歡這奴婢?”
聽到這句話,年若薇忍不住顫了顫肩膀,皇貴妃問的問題著實有些莫名其妙,四阿哥與她相看兩相厭,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她正納悶,耳畔又傳來四阿哥的聲音:“額娘說笑了,兒臣不可能對如此卑賤的奴婢有真情實意,她隻不過是玩物罷了。”
四阿哥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輕蔑與不屑,雖然知道這就是答案,可年若薇心口仍是覺得莫名堵得慌,但這無關情愛,論誰被人當成卑賤的玩物,都會心塞的吧。
聽到四阿哥這句戲謔的話,蘇培盛有些擔憂的將眼神投向小年糕。
皇貴妃的手段極為高明,她故意刺激四阿哥說出這番折辱貶低小年糕的話,就是為讓小年糕明白一個道理,她在四阿哥眼裡,隻是上不得台麵的卑賤玩物,讓她徹底對四阿哥斷情絕愛,而非阻止四阿哥喜歡小年糕。
“額娘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是否喜歡這個奴婢!”
皇貴妃此時察覺出胤禛很不對勁,他從小撒謊的時候,麵色就會愈發平靜似水,還會忍不住將手藏在身後,攥成拳頭隱忍不發。
屋內一時陷入一片死寂。
年若薇匍匐在地上快急哭了,四阿哥為何忽然沉默了,他怎麼不解釋啊!他肯定是故意想要借皇貴妃的手來捧殺她。
“額娘,夜色已深,兒臣送您回承乾宮歇息可好?”
聽到這句答非所問的話,皇貴妃隻覺得血氣翻湧,忍不住拚命咳嗽起來。
此時她滿臉憤恨看向那狐媚子,胤禛答非所問,就已是答案。
“來人,將這奴婢即刻杖殺!”
“娘娘饒命!”年若薇雖然在磕頭求饒,但有些憤恨,這對母子簡直莫名其妙,她好端端的什麼都沒做,竟要遭殺身之禍。
兩個大力太監將嚇得瑟瑟發抖的年若薇拽起,正要往外拖行之時,四阿哥倏然屈膝跪在皇貴妃麵前。
“額娘息怒,這奴婢並無過錯,念在她曾幫過兒臣和您的份上,可否饒她不死?”
胤禛的語氣中帶著祈求之意,皇貴妃也想起這奴婢對她和胤禛有恩,可即便如此,這奴婢也定不能再留在胤禛身邊迷惑他。
“來人,這奴婢妖豔無格,蓄意狐媚四阿哥,立即退回辛者庫。”
聽到這句話,年若薇差點喜極而泣!
皇貴妃娘娘說的是退回辛者庫,而非貶黜到辛者庫為罪奴,意味著她可在辛者庫當個普普通通的奴婢,不必當下等的罪奴。
若非怕四阿哥報複,她恨不得立即跪下來給皇貴妃娘娘磕幾個響頭,感謝娘娘再造之恩。
此時她欣喜若狂,死死咬著唇,就怕口中溢出笑聲來,直到她被兩個奴才拖出前院丟到廊下,年若薇捂著臉,沒忍住笑出聲來。
未免夜長夢多,她撒腿就往自己住的偏殿狂奔,甚至來不及收拾太多雜物,她卷著小包袱就衝進了辛者庫報道。
跟在小年糕身後的錦秋有些懵然,總覺得小年糕今兒的心情不錯,似乎比過年得了賞錢之時更興高采烈。
直到躺在辛者庫的大通鋪上,年若薇終於忍不住用薄被裹緊腦袋,咧嘴無聲大笑起來。
直到腮幫子都笑的發麻,她又開始樂極生悲,沒想到兜兜轉轉間,她竟再次回到辛者庫這死局。
沒了四阿哥試婚宮女身份的束縛,如今她該想想如何破局了,年若薇一整晚都沒合眼,直到天將破曉,她終於將破局的關鍵,鎖定在了一位舉足輕重的皇子身上。
能讓她破局的關鍵人物,是十三阿哥胤祥,他如今才四歲,比起四阿哥和大阿哥那些喜怒無常的主子,她寧願去十三阿哥身邊伺候。
曆史上十三阿哥是雍正帝的左膀右臂,若她能在十三阿哥身邊儘心儘力伺候,今後年家倒台之時,十三阿哥將是唯一能在四爺麵前替她求情之人。
年若薇頭疼扶額,可她該如何才能到十三阿哥身邊伺候?她無奈地扒拉著貼身藏著的幾張麵值不大的銀票,決定用全部身家砸出一條生路。
此時窗外傳來一陣讓人聽著頭皮發麻的公鴨嗓,是德喜那畜生,她險些忘記辛者庫內群狼環伺,她咬緊牙關,決定在被那些禽獸惦記之前,儘快謀求出路。
如今她這不尷不尬的身份,愈發會招惹是非。
辛者庫裡從前有被大阿哥用過的奴婢被退回,她們過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聽說有些齷蹉的太監聽信傳聞,說享受過皇子龍孫用過的女子後,也會沾染上皇家貴氣,死後那無根的殘缺處會重新長出來,下輩子能當個完整的達官貴人。
被皇子棄之不用的女子,一輩子都隻能困死在在紫禁城內,更是過的淒慘,甚至淪為太監的藥引子。
想到那些神憎鬼厭的人,年若薇開始渾身發顫,伸手捂著耳朵,輾轉難眠。
乾西四所內,送走皇貴妃之後,四阿哥就板著臉,端坐在書桌前通宵看折子。
蘇培盛伺候在四阿哥身邊,總覺得四阿哥此時有些傷心落寞。
“爺,您還有傷在身,還是早些歇息吧。”蘇培盛的嗓子有些發啞,他已記不清第幾回提醒四阿哥該歇息了。
“滾出去!”
“奴才遵命。”蘇培盛苦著臉走出屋內,將房門關緊,他心裡明白,四阿哥是在責怪他玩忽職守,讓皇貴妃有機可乘,發現端倪。
待蘇培盛離開之後,胤禛吹熄燭火,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無儘黑暗中。
他用扳指打開抽屜暗格,摸索著取出斷成兩截的玉簪,緊緊握在掌心摩挲。
此時他心內五味雜陳,從記事起,他就被耳提麵命,情愛是皇族子弟的原罪,而付出的代價是永失所愛。
額娘說挑選女人並非要喜歡的,而是要挑選她們的姓氏,她們並非都要貌美賢惠,但必須擁有煊赫門楣。
這些年來他過的如履薄冰,他是皇貴妃唯一的養子,從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人窺視,不得有半分差池。
他不能喜歡年氏,而非不喜歡,他不能因為自私的喜歡,將年氏推入萬劫不複之地,他隻想她好好活著。
胤禛攥緊那斷發簪,長歎一口氣,慶幸他對年氏的喜歡,並沒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他還能點到為止,及時止損。
他深吸一口氣,在暗夜中熟悉的取出暗格內的小木匣子,將斷發簪與匣子裡那些他最為愛重的舊物,一道埋葬在心底。
侯在門外的蘇培盛聽見黑咕隆咚的屋內傳來一陣長歎,繼而燭火再次點亮,四阿哥的身影映照在窗欞之上,說不出的落寞與孤寂。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正睡眼朦朧,就被一陣嘈雜聲驚醒。
“快快快,快到西配殿外觀刑。”
年若薇跟著人潮,來到辛者庫西配殿,遠遠地竟然看見德喜,劉金福,陳德讓三個辛者庫管事太監正在被慎刑司的人鞭撻。
而四阿哥正端坐在廊下,板著臉看著三人被行刑。
這三個太監就是戕害宮女的禽獸,此時年若薇恨不得拍手叫好,可看見四阿哥冰冷的眼神落在她的方向,她匆忙低頭閃避。
人群中有人在竊竊私語,年若薇八卦地豎起耳朵偷聽。
“聽說了嗎?他們竟然將手伸到了毓慶宮,膽敢將破身的肮臟奴婢派遣到毓慶宮當差,太子爺震怒之下,下令一查到底,沒想到竟挖出了這三條蛀蟲來。”
“哎喲哎喲,這三人今日定把命都交代了。”
“太子爺震怒之下,稟告了萬歲爺,又派四阿哥前來處理這三個蛀蟲,四阿哥素來公正嚴明,有他來處置最為妥當。”
“賜梳刑。”此時四阿哥寒著臉,將手裡的茶盞放在桌案上,語氣有些森寒。
“四四阿哥饒命啊,奴才們知錯了,求您賞奴才全屍吧~”
辛者庫大總管德喜此時說話都有氣無力,這梳刑比淩遲處死還讓人煎熬,他想不通自己到底何時得罪了四阿哥這活閻王。
“嗬~”胤禛滿眼憤恨盯著那些肮臟的禽獸,他本就心情鬱結,此時恨不得將那三人挫骨揚灰。
慎刑司的奴才們很快就取來了帶著細密利齒般的鐵梳子。
隨著一陣陣慘叫聲傳來,年若薇看得心驚肉跳,但見那些鋒利的鐵梳子一下下的楔入皮肉之中,帶出絲絲縷縷的血肉,簡直觸目驚心。
那些禽獸的後背,很快就露出森森白骨來,有許多膽子小的奴才甚至嚇尿了,更有奴才被嚇得癱坐在地,渾身頓時沾滿腥臭。
隨著梳洗之刑的繼續,場間很快傳來此起彼伏的嘔吐和啜泣聲。
可年若薇此時的心情卻暢快極了,她滿眼感激看向四阿哥,知道四阿哥這是替在她報仇雪恨。
如今這辛者庫內最大的威脅已解除,她能勻出更多的時間接近十三阿哥了。
“都散了。”四阿哥漠然說著。
眾人本就提醒吊膽,此時更是如蒙大赦,紛紛四散離開。
此時偌大的偏殿內,隻剩下年若薇還站在原地,聽著一聲聲漸漸微弱的哀嚎聲,她終於忍不住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
見四阿哥看向她,年若薇眸中含淚,曲膝跪下,朝著四阿哥磕頭致謝。
“哎呦你這是做什麼,地上臟。”蘇培盛忙不迭跑上前去攙扶起小年糕,此時她衣衫裙擺和前額都染上了斑駁血跡。
“蘇哥哥,奴婢隻是高興,奴婢叩謝四阿哥大恩。”
年若薇推開蘇培盛,隔著滿目血海,她朝著四阿哥再次跪拜叩謝。
沒想到四阿哥竟然起身走到那些奄奄一息的屍首之前。
年若薇正好奇四阿哥想做什麼,倏然看見四阿哥拔出佩劍,掄劍將那些禽獸的頭顱砍下。
死不瞑目的頭顱,骨碌碌滾落到她麵前,年若薇忍不住朗笑出聲,朝著那肮臟的頭顱淬了一口唾沫。
不覺間,四阿哥不知何時走到了她麵前,年若薇跪在血水中,仰頭與他對視。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從四阿哥冷漠的眼神中看到一絲心疼與柔情,她覺得定是自己看錯了,四阿哥的眼神更像是憐憫。
二人相顧無言,直到蘇培盛上前接過還在淌血的佩劍,四阿哥始終沒有說一句話,轉身就離開了辛者庫。
日落時分,蘇培盛帶著她的行囊來辛者庫尋她。
“小年糕啊,辛者庫新來的幾個管事與雜家是好友,今後你有什麼困難可儘管找他們開口。”
蘇培盛背著大包小包,將年若薇拽到辛者庫裡最乾淨整潔的房間,她環顧四周,發現房內的物件都是嶄新的。
“今後你就住這吧,雜家都打點好了,你就做送衣衫之類的細活即可。”
“多謝蘇哥哥,對了蘇哥哥,我想去十三阿哥身邊當差,您可有門路?”
“這”蘇培盛頓時皺起眉頭,他總感覺四阿哥將小年糕安置在辛者庫隻是權宜之計,她遲早還會回到四阿哥身邊,待到那時,她定會飛上枝頭。
可如今小年糕竟然要去彆的地方當差,今後該如何讓她再回來?
蘇培盛為難的撓撓頭,他若敢將小年糕調走,四阿哥定會撕了他,蘇培盛頓時搖頭拒絕。
“小年糕啊,你如今在辛者庫能橫行霸道,何必要去十三阿哥身邊遭罪啊。”
蘇培盛張望四周,這才壓低嗓音說道:“十三阿哥的額娘章佳氏,隻不過是個沒名沒份的庶妃,更是奴婢出身,你跟著這樣的主子能有什麼好前程?”
“奴婢隻是覺得十三阿哥年幼,伺候起來也能輕鬆些,而且伺候皇子的月例銀子,比在辛者庫多出整整五兩呢。”
年若薇眨巴著眼睛,可怕巴巴看向蘇培盛。
蘇培盛一拍大腿,險些叫絕,方才出門之時,四阿哥就丟給他幾張銀票,說他去了辛者庫能派上用場。
小年糕果然就是個小財迷,蘇培盛笑嘻嘻的從懷中取出四阿哥賞的銀票,一股腦塞到年糕手裡。
年若薇好奇展開,眼前赫然出現四五張一千兩的銀票,她頓時瞪圓眼睛。
“蘇哥哥您這是做什麼啊!是不是是不是四阿哥和太子要借著我的手去害誰?這賞錢給的如此豐厚,該不會是”年若薇滿眼驚恐,嚇得捂嘴不敢出聲。
“呸呸呸呸!你這小腦袋瓜子成日裡想的什麼烏七八糟的事情,你畫本子看多了!”蘇培盛伸手輕輕在小年糕腦門上彈了幾個暴栗子。
他當時看到那些銀票麵額也驚訝不已,可四阿哥下了死命令,他若送不出這些銀票,那他也留在辛者庫,不必回乾西四所伺候了。
二人推脫許久,蘇培盛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送出銀子。
於是隻能咬牙順著小年糕的話說道:“你不是要調到十三阿哥身邊伺候嗎?”
“若從辛者庫到十三阿哥身邊伺候,即便是粗使宮女,沒個千把銀子走動也難成事,你且收著,今後有錢再還雜家就是。”
年若薇捏著銀票的手忍不住顫了顫,覺得蘇培盛說的非常有道理,於是她來到桌前,捉筆開始寫欠條。
蘇培盛湊上前去,見小年糕正用狗爬式的字跡在寫欠條,頓時哭笑不得。
“就這點銀子你寫什麼欠條呢,瞧不起誰呢,你蘇哥哥有的是錢,即便你不還都成。”
“不不不,蘇哥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您若不肯收欠條,那我就不找您借錢了。”
“好好好,你寫吧。”
蘇培盛隻能眼睜睜看著小年糕寫好欠條,還拉著他的手按下紅手印。
直到小年糕將銀票收好,蘇培盛擔心她再找借口推脫,匆忙將墨跡未乾的欠條一把抓起,扭頭就溜之大吉。
送走蘇培盛之後,年若薇就拿著全部身家,找有門路的人,去安排到十三阿哥身邊的差事。
在被調遣到十三阿哥身邊當差之前,她需在辛者庫謹言慎行,如今辛者庫裡管事的太監是蘇培盛的好友,對她更是處處照拂。
年若薇甚至能優先挑選輕鬆的差事。
此時她正在翻閱差事名錄,乾西四所是第一個被她拉黑的地方,緊接著是康熙爺,皇貴妃和德妃那,也被她排除在外。
再去除毓慶宮和宮中幾個寵妃所居的宮室,年若薇選的都是較為冷門的去處。
“趙公公,我能選擇去永壽宮偏殿的章佳庶妃,榮妃娘娘的鐘粹宮伺候嗎?”
她的工作很簡單,就是把辛者庫漿洗好的衣衫送到各宮中,待到送完就能回來摸魚了。
“年糕妹妹怎麼儘選這些沒什麼油水的地方啊,翊坤宮宜妃娘娘和毓慶宮的差事多好啊,每個月拿的賞賜都夠你半年的俸祿。”
“奴婢嘴笨,人還不機靈,就怕不會說吉祥話得罪了主子,您就讓我偷偷懶吧。”年若薇好言好語哄著好脾氣的趙公公。
“行吧行吧,雜家就是怕你撈不著油水,哎喲你還漏了一個地方,還有阿哥所,你必需選一處阿哥所去送衣衫。”
趙康海用毛筆指著乾西四所那一欄,正要說讓小年糕負責送乾西四所的衣衫,忽而見她指著八阿哥的居所斬釘截鐵說道:“那就加一個八阿哥的居所吧。”
八阿哥的居所,與四阿哥的居所隔得老遠,年若薇眸中滿是歡欣笑意,她很滿意自己千挑萬選的好差事。
趙康海頓時詫異挑眉,可蘇培盛說要護著小年糕,他也不敢反駁,隻能順著小年糕的意思安排好了差事。
“今兒估摸他們衣衫也送的差不多了,隻八阿哥那需去送一套嶄新的伴讀衣衫。”
“趙公公您放心,奴婢這就去送衣衫。”年若薇並沒有因為自己是關係戶,而怠慢趙康海,而是畢恭畢敬對他行禮。
她帶著漿洗好的嶄新伴讀青衫,來到八阿哥的居所。
八阿哥今年剛滿十一歲,此時正在庭前與伴讀們練習摔跤,年若薇端著托盤正要上前,竟看見陳文正竟然坐在玉蘭花樹下作畫。
見到陳文正那一瞬,年若薇下意識轉身要回避。
她跑出兩步,才想起來自己如今隻是辛者庫的普通宮女,又不是乾西四所裡的四阿哥試婚宮女,她何必要心虛?
思及於此,年若薇挺直腰板,昂首闊步走到玉蘭花樹下。
才幾日未見,他竟有些消瘦,他身側還放著一副櫸木拐杖,定是他腿傷還未愈,才會形單影隻在花樹下畫畫。
“文正哥哥。”年若薇壓低嗓子喚道。
“你怎麼來了?”陳文正煞是詫異,正要著急起身,卻牽動了腳踝的傷口,頓時疼的直皺眉。
“我被貶到辛者庫重新當宮女了,如今負責給各宮送漿洗好的衣衫。”年若薇笑眼盈盈看向陳文正。
“你快仔細瞧瞧,這伴讀青衫是為你準備的嗎?”她發現在場的伴讀隻有陳文正穿著常服。
“是我,承蒙八阿哥不嫌棄,今後我就是八阿哥的伴讀。”陳文正如今深得八阿哥賞識,眉眼間俱是豪情壯誌。
“難怪今日見你滿眼喜色,恭喜恭喜。”陳文正聽到若薇妹妹終於離開了乾西四所那煉獄,打心眼裡替她高興。
“你能在八阿哥身邊當伴讀也是喜是一樁,文正哥哥,八阿哥正在瞧我們。”年若薇見八阿哥朝他們看過來,忙朝著他福了福身。
“奴婢給八阿哥請安。”
“不必如此多禮,文正如今腿腳不便,就多歇息即可,小春子,你去伺候文正下去更衣。”
八阿哥的性子溫潤謙遜,頗有君子之風,對待陳文正更是禮賢下士,此時見陳文正艱難起身,八阿哥竟疾步上前,親自將陳文正攙扶到偏殿內更衣。
年若薇送完衣衫就轉身離開,可才走到殿門口,身後竟然傳來陳文正焦急的呼喚。
“若薇妹妹請留步。”
陳文正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緩緩朝她走來,年若薇急忙抬腿走到他麵前。
“文正哥哥有何事?”
“前幾日我做了些字帖給你臨摹,這幾日都沒機會親手送給你。”
“有勞文正哥哥。”
年若薇伸手接過陳文正遞來的字帖,她前段時間準備練字,也隻是隨口說要去準備字帖,沒想到陳文正竟然將這件事牢記在心。
“我特意尋了些詩經裡的詩句,你且好好臨摹幾日,等字跡工整之後,我再換旁的字帖給你練習可好?”
此時八阿哥的貼身奴才小春子在門口喚陳文正,說八阿哥要練字了,需陳文正伴讀。
“若薇妹妹,我先去伴讀了。”
陳文正眉眼中俱是從容放鬆的神情,全然沒有在四阿哥身邊那種焦慮和惶恐,看來他與八阿哥倒是誌趣相投。
“文正哥哥你腿傷未愈,且走慢些。”
年若薇不放心的站在原地,目送陳文正離開,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中,她才轉身離開。
可她轉身那一瞬,眼前卻赫然出現四阿哥陰鷙森寒的臉。
年若薇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匆忙垂眸給四阿哥請安。
蘇培盛見四阿哥的目光落在小年糕手裡的字帖上,於是笑嘻嘻走到小年糕麵前。
“年糕妹妹,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好東西呢?”
“回蘇公公,這是字帖,奴婢字跡醜陋,特意請人幫忙做了些字帖臨摹。”
“嘖嘖,這字帖不錯,雜家瞧瞧。”蘇培盛朝著小年糕伸出手。
“隻是尋常字帖而已,沒什麼稀奇的。”年若薇見蘇培盛皮笑肉不笑,就知道他生氣了,於是不情不願將手裡的字帖交到蘇培盛手裡。
“哎喲,這黑燈瞎火的雜家也瞧不真切,乾西四所就在前頭,不如咱回去尋個光亮處好好欣賞一番。”
“奴婢遵命!”年若薇敢怒不敢言,於是跟在四阿哥和蘇培盛身後,來到乾西四所的書房內。
蘇培盛一路上膽戰心驚攥緊那字帖,直到他在書房內展開字帖,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此時他戰戰兢兢抬眸看向正在看字帖的四阿哥,大氣都不敢出。
他隻掃了一眼,就看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幾個大字。
該死的陳文正!到底是在教小年糕練字,還是在借著由頭與小年糕眉目傳情呢?
“哎喲,奴才覺得這字兒寫的很一般,與咱四阿哥的字跡壓根無法相提並論。”
“這陳文正也真是的,諸子百家多少詩集他偏不選,怎麼就選了這些靡靡之音。”
年若薇順著蘇培盛的目光,將眼神落在四阿哥放在桌案上的字帖。
陳文正替她準備臨摹的字帖出自《周南·關雎》,是《詩經》中的第一首詩,如此正經的詩句,怎麼在蘇培盛的口中,就淪為靡靡之音了?
年若薇忍不住開始辯解,省的又連累陳文正。
“蘇哥哥,奴婢準備臨摹的是詩經裡幾首常見的句子,幾乎耳熟能詳,何來靡靡之音。”
蘇培盛見小年糕還是慢半拍,於是硬著頭皮,開始提醒道:“這《周南·關雎》是描述男女之情的情歌,有關雎合鳴,相依相戀之意。”
年若薇:
她壓下滿懷憤怒之情,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四阿哥和蘇培盛還真是賊心不死,絕不放過任何機會陷害陳文正。
她正低頭沉思該如何全身而退,鼻息間忽然傳來一陣陣燒焦刺鼻的味道,她抬頭一看,發現四阿哥不知何時,竟然將那些字帖點燃,丟進了炭盆內。
“四阿哥恕罪,隻不過是幾張字帖罷了,您又何須遷怒?”年若薇又氣又急,下意識伸手探向燃著熊熊烈焰的炭盆。
“哎喲,小年糕你是瘋了不成,快鬆手啊!”蘇培盛見小年糕徒手去抓著火的字帖,頓時急的伸手去拍她的手背。
“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讓他用詩經裡的句子當模版,他全然不知情,奴婢懇請四阿哥放過陳文正。”
“嗬,你若繼續,爺定會殺了陳文正。”
聽到四阿哥這句惡狠狠的威脅,年若薇頓時止住眼淚,一聲不敢吭,乖乖將著火的字帖,重新丟進炭盆內。
原以為她若乖乖聽話,四阿哥定不會再為難她,可四阿哥的麵色似乎愈發陰鷙,此時他竟滿臉怒容,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往軟榻上走去。
“四阿哥息怒。”
年若薇被四阿哥徑直丟到軟榻上,見四阿哥竟然在寬衣解帶,她頓時駭然。
“你不是對陳文正那混賬舍生忘死,嗬嗬…若要護他性命,那就來取悅爺。”
第38章
“四阿哥饒命,奴婢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又如何敢玷汙您的貴體。”年若薇臉上浮出一絲諂媚的討好,心裡卻在罵罵咧咧。
“你不準爺碰,陳文正就可以?嗬嗬嗬你倒有自知之明,無妨,爺就當被狗咬了!”
胤禛正在氣頭上,此時脫下外袍,他穿著一身中衣走到年氏麵前,他冷眼看見她滿臉都寫滿恐懼,頓時怒不可遏。
原來給他侍寢,對她來說隻剩下恐懼和抗拒,並無半分喜悅之情。
“四阿哥,奴婢與陳文正清清白白,並無齟齬。”聽見四阿哥提到陳文正的時候,語氣帶著明顯殺意,年若薇急的開始辯解。
“奴婢罪該萬死。求四阿哥責罰。”年若薇不住地磕頭求饒,深怕四阿哥再次牽連無辜。
胤禛此時氣的麵色鐵青,年氏口中每一句求饒,都是在赤裸裸嘲諷他,宣誓她喜歡陳文正,她低三下四求饒,就像一場無視他的盛大告白,提醒他年氏並不屬於他!
胤禛又急又怒,急火攻心之下,氣的伸手去撕扯年氏的衣衫。
他覺得自己紆尊降貴待她,對她已然很有耐心和誠意,他是皇子,隻要他想要女人,多得是女人願意爭破頭對他投懷送抱。
偏隻有她敢如此不識抬舉,藐視他的威嚴,胤禛愈發惱怒,俯身湊近年氏。
“既知道自己是低賤的奴婢,你就該知道,你是爺的東西!爺若得不到,即便毀掉也不會讓旁人覬覦。”
“陳文正必須死!”胤禛寒聲說道。
此時年氏越是不知死活替陳文正求情,他越是控製不住暴跳如雷的情緒。
他本以為能輕易放下這段孽緣,可當今日親眼目睹她與旁的男子言笑晏晏,他仍是嫉妒的發瘋。
年若薇此刻也快急瘋了,若今日四阿哥強寵了她,那麼她欺瞞四阿哥的秘密就徹底暴露,以四阿哥睚眥必報的性子,定會親手擰斷她的脖子。
見四阿哥對陳文正似乎動了殺心,年若薇絕望閉眼,開始解開自己的衣衫盤扣。
“四阿哥若想要奴婢這卑賤之軀隨時來取,請放過無辜旁人。”
“嗬,很好。”胤禛的語氣陡然轉冷,年氏竟願意為了陳文正對他獻身,對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年若薇正閉著眼睛,脫掉旗裝外袍,絕望之際,門外忽然傳來蘇培盛焦急的聲音:“爺,皇貴妃方才吐血昏厥了!”
“額娘為何會吐血!”胤禛急的邊走邊披衣,全然將憤怒之情拋到九霄雲外。
年若薇蜷縮在床邊,暗暗鬆一口氣,可她沒放鬆多久,一顆心再次懸到嗓子眼,皇貴妃死期將至。
四阿哥就是一條瘋狗,而皇貴妃就是這世間唯一能拴住他,不讓他作惡的韁繩,若皇貴妃死了,那這世間還有誰能束縛四阿哥。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愈發想要儘快到十三阿哥身邊伺候,擺脫四阿哥的魔爪,她心急如焚,失魂落魄回到了辛者庫。
皇貴妃病重的消息沒多久就在辛者庫裡傳開,年若薇無心聽那些八卦,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內,絞儘腦汁想辦法脫身。
此時房門被敲響,門外傳來趙公公略顯焦急的聲音,年若薇忐忑打開門,就看見趙公公滿頭大汗站在門前。
“年糕妹妹,有件事兒我需和你說說,雜家才來辛者庫當差,並不知道你住的這屋子不好,妹妹莫要怪罪雜家辦事不力啊。”
“奴婢覺得這屋子極好,趙公公,究竟發生了何事?竟驚動您親自來?”
“雜家今日交接差事之時,才知道你住的這屋子死過好幾個奴婢,雜家擔心你一個小姑娘住在這會害怕,已然命人去將雜家隔壁的敞亮屋子拾掇出來,你隨時可搬過去住。”
“有勞公公掛懷,奴婢膽子大的很,從前在乾西四所裡住的屋子也死過好幾個人,隻要奴婢問心無愧,怕什麼?”
趙康海見小年糕如此豁達,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心翼翼說道:“你住著高興好,雜家隔壁屋子已然騰挪好了,你若住的不舒坦,可隨時搬過來住。”
“奴婢真覺得這屋子住著舒心,趙公公您就彆再客氣了。”
年若薇再次溫言拒絕,趙康海與蘇培盛相熟,她才不會蠢到住在趙康海隔壁,讓自己時刻處在被監視的環境下。
與趙公公客套一番之後。不覺間已到了用晚膳的時辰,年若薇用過晚膳之後,早早的就關門歇息了。
半夢半醒間,她似乎感覺到有細碎的聲響傳來,年若薇頓時被驚醒,後背直冒冷汗。
她大意了!出過人命的房屋之所以不能住,並非是因為鬼神之說,而是凶手有可能還會再回來。
她嚇得渾身發顫,可此時又不敢高聲驚呼,隻能趁著夜色眯眼觀察屋內的情況。
隻見一道黑影正在五鬥櫃前翻找什麼東西,年若薇匆忙閉眼,屏住呼吸裝睡,她如今窮的叮當響,上個月的月俸還沒發下來,她的荷包裡隻有幾個銅板而已。
對方尋不到什麼值錢的東西,定會離開,她又何必打草驚蛇。
此時年若薇膽戰心驚,閉眼仔細聆聽房內的動靜,沒過多久,那小毛賊的腳步果然漸漸遠去,房內再次恢複寧靜。
她長舒一口氣,她正要睜開眼睛,起身掌燈,耳畔陡然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爺就知道你沒睡。”
聽到大阿哥若鬼魅的聲音乍然響起,年若薇頓時絕望睜開眼睛。
她差點忘了,辛者庫被處死的那三個畜生,他們背後的靠山就是大阿哥,而她所居的這間屋子,就是被處死的前任辛者庫總管太監德喜生前住過的屋子。
大阿哥竟然趁著夜色,親自來辛者庫翻箱倒櫃,定是有什麼要命的東西藏在這屋內。
“沒想到大阿哥對奴婢如此念念不忘,竟還深夜來尋奴婢。”
年若薇故意將話題引到大阿哥想來偷香竊玉,而非來尋機密之物,隻有這麼說,她才能讓大阿哥覺得她並不知道他的真實來意,方能有一線生機。
“爺的確想你的緊,知道你來辛者庫,爺就專程來瞧你,你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大阿哥粗糲的魔爪伸進她的衣襟內,肆意遊走,年若薇敢怒不敢言,隻能乖乖順從,趁機拖延世間。
“這辛者庫人多嘴雜,不如奴婢穿好衣衫,和您一道回阿哥所伺候您可好?”
命懸一線之時,她決定哄騙大阿哥帶她走出這間命案累累的屋子。
倘若她留在此處,隻能落下被歹人奸殺的淒慘境地,此時她隻有走出這間屋子,方能有一線生機。
大阿哥這幾日極為鬱悶,他在辛者庫的心腹被太子生生斬斷,他竟偶然得知德喜那狗東西還留著一本能讓他丟半條命的賬本。
今夜他不放心那賬本,扮成小太監親自來尋,沒成想在暗格裡尋到賬本的同時,竟然還有意外之喜。
他本就無心再逗留,方才隻是發現那奴婢在裝睡,想要將她滅口罷了。
此時他靠近那奴婢,借著熹微月色,才發現她竟然就是前些時日讓他抓心撓肝的小東西,唾手可得的玩物,他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更何況那奴婢如此乖巧,甚至還主動將他的手按在她的柔軟處,大阿哥頓時心神蕩漾,忍不住揉了好幾下。
大阿哥對這小奴婢勢在必得,反正她今日都要死,在她死前好好享受一番也好,在這辛者庫內,推反而舒展不開手腳快活,還不如將她帶回去好好褻玩。
他玩膩之後,就說這奴婢蓄意勾引,還能順理成章亂棍打死,大阿哥越想越興奮,於是伸手掐住年氏的脖頸,寒聲恫嚇。
“一會爺跟在你身側,你就說阿哥所讓你去一趟即可。”
“奴婢遵命。”年若薇乖巧的穿上衣衫,跟在打扮成小太監的大阿哥身後離開。
正值宮門即將落鎖之時,辛者庫裡沒幾個人影,她腰間戳著一把利刃,壓根無法求救,隻能端著托盤跟在大阿哥身側,徐徐離開辛者庫。
她偷眼觀察四周,竟看見趙康海的身影正在浣衣房附近逡巡。
她想起蘇培盛說過,趙康海早年間在大阿哥身邊伺候,因為一點小事惹怒大阿哥,被大阿哥生生打瘸腿,她頓時有了主意。
她隻要鬨出些動靜,趙康海定會叫住她,她就能找機會脫困。
打定主意之後,她腳下故意一踉蹌,發出一聲低呼,看到趙康海回頭,她才故意伸手攙了大阿哥一下。
可趙康海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明明已經轉身看向她,卻站在原地無動於衷,年若薇頓時急眼了。可此時腰間竟然傳來一陣刺痛,她咬著牙不敢再吭聲。
辛者庫大總管趙康海正在巡視各庫房,他新官上任,凡事都想做的儘善儘美,不落人話柄。
此時他路過漿洗房,冷不丁瞧見小年糕與一個垂著腦袋的小太監往大門外走去。
他正要上前打招呼,猛然間發現那小太監的背影極為熟悉,可他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那小太監。
趙康海疾步追上前去,可二人早就沒了蹤影。
此時有小太監拎著好幾個恭桶回來,恭桶上寫著乾西一所的標記,趙康海走出兩步,忽而驚的直拍腦袋,他想起來了,那小太監的身影像極了大阿哥。
他在大阿哥身邊伺候多年,大阿哥的身型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他記得蘇培盛特意囑咐過,若大阿哥讓年糕去伺候,他必須想儘辦法拒絕。
趙康海急的團團轉,拔腿就往乾西四所疾步走去。
此時年若薇跟在大阿哥身側,二人才踏入乾西一所,年若薇隻覺腰間一緊,雙腳頓時騰空而起。
她驚呼著被大阿哥攔腰扛在肩上,後腰還被變態的大阿哥狠狠揉捏了好幾下。
千鈞一發之際,牆頭上倏然傳來一陣驚呼。熟悉的俏皮聲音傳入她耳中,她頓時如釋重負。
“大哥您怎麼抱著榮憲的陪嫁宮女啊?若汗阿瑪知曉,不知該如何是好~”
“榮憲你大半夜的在這做什麼!”
大阿哥素來對刁鑽頑劣的榮憲束手無策,此時聽見榮憲拿汗阿瑪威脅他,頓時憋屈地將那小宮女放回到地上。
“今兒我在三哥院裡放風箏,那風箏不知吹到哪兒去了,有奴才說在您院裡瞧見了,榮憲怕打擾大哥歇息,所以才先爬牆瞧瞧風箏在何處。”
榮憲公主說話的語氣都帶著輕喘,今兒她在隔壁三哥院裡偷看精裝畫本子,倏然有奴才來報,說看見小年糕走進了大哥的居所,她嗅到一絲不尋常,驚得把畫本子都撕壞了。
此刻已是宮門落鎖之時,小年糕根本不可能會靠近大哥居所,她記得小年糕曾經差點被大哥折騰死,又如何會主動去找大哥!
榮憲急的讓人取來梯子,跑到隔壁院的牆角,才爬上牆頭,果然看見大哥正在對小年糕動手動腳。
“小年糕,你還不快到本公主身邊來,還在那磨蹭什麼呢!”
“您請息怒,奴婢這就來。”年若薇仿佛看到救星,登時拔腿就跑。
她身後傳來大阿哥低沉的笑聲,大阿哥在低聲提醒她不要亂說話。
“奴婢遵命!”她頭也不敢回,隻唯唯諾諾說道。
身後傳來大阿哥低聲讓她滾,她頓時鬆一口氣,焦急來到隔壁院,此時藍兒已然站在門前等候。
“走,跟我回鐘粹宮玩兒去!我昨兒才得到你重新回辛者庫的消息,今兒就讓內務府將你的名字,加在我的陪嫁宮女名單裡,這幾日正準備將這好消息告訴你。”
“太好了!”年若薇頓時喜極而泣,她正愁找不到出路,沒想到榮憲竟然帶來這天大的好消息。
這烏煙瘴氣的紫禁城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短短的一年裡,她就像螻蟻浮萍般,身不由己在紫禁城內浮沉輾轉。
“好好地你怎麼哭了,我知道你在紫禁城裡過的不舒坦,你再忍忍,待到明年入秋,你就能與我一道前往科爾沁草原。”
“我隻是高興壞了,嗚嗚嗚還有一年兩個月,我巴不得現在就跟你去科爾沁。”
年若薇知道大阿哥定不會輕易放過她,隻有她徹底離開紫禁城,才能好好活著,而去科爾沁是最好的選擇。
她又真心實意感謝榮憲一番,趁機將她想去十三阿哥身邊當差的事情告訴了榮憲。
“你在十三弟身邊過渡這一年也好,十三弟的額娘章佳氏性格溫婉,定不會為難你。”
“我一會就派人去內務府打點,估摸著你明日就能到十三弟跟前伺候。”
“奴婢叩謝公主救命之恩!奴婢這輩子定好好報答您的大恩大德。”年若薇忍不住曲膝跪在榮憲公主麵前磕頭道謝。
在這偌大的紫禁城內,唯一不可能存著害她之心的主子,隻有榮憲公主一人。
“小年糕,今晚你就去我宮中暫住吧,我有好多體己話要與你說。”
“奴婢不敢”
“你彆再如此見外,今後你隨我去科爾沁,我們還會當一輩子的好友,你若喜歡草原兒郎,我再幫你選個好郎君可好?”
“都依你。”年若薇滿口答應,隻要不被困在紫禁城,她去哪裡都好。
“走走走,我讓人準備大豬蹄子給你吃。”
“那奴婢不客氣了!”年若薇滿眼笑意連連點頭,跟在榮憲身後離開。
一行人踏出三阿哥居所,才走出幾步路,竟然看見四阿哥從拐角處閃身出現在她們麵前。
此時四阿哥疾步走在她們前頭,眨眼間就走到大阿哥的居所前。
年若薇怕四阿哥還在氣頭上,不敢貿然靠近他,可又擔心四阿哥會去找大阿哥的麻煩,於是伸手拽了拽榮憲的衣衫:“藍兒救命。”
榮憲頓時會意,她扭頭看向站在門口一隻腳已經邁入三哥居所的四弟,他看著有些著急,方才差點被門檻絆倒。
“本宮的好四弟,大半夜的你去尋大哥做甚?大哥方才睡下了。”
“年糕你怎麼在這啊!”蘇培盛火急火燎跑到小年糕麵前,他都快急哭了。
他跟著四阿哥前往承乾宮侍疾,才伺候皇貴妃喝下湯藥入睡,就得知噩耗,小年糕被大阿哥帶走了。
四阿哥得到消息之後,當即就趕來阿哥所,爺的步伐有些著急,蘇培盛一路上都需小跑才能跟上爺的腳步。
此時見小年糕安然無恙,蘇培盛忍不住念叨了幾句阿彌陀佛。
“四弟啊,聽說汗阿瑪有意讓你明年開始,跟著大哥和三哥學辦差,真是可喜可賀。”
“嗯,皇姐若無旁的事情,胤禛還需回承乾宮侍疾。”
聽到承乾宮,方才還滿臉笑容的榮憲公主頓時收起笑意,麵色凝重。
“佟佳額娘的病情我都聽說了,四弟彆太難過,她吉人自有天相,定很快就能病愈的。”
“承蒙皇姐吉言。” 胤禛凝一眼藏在皇姐身後那人,見她安然無恙,於是焦急轉身離開。
年若薇目送四阿哥離開,他步履匆匆,走的很著急,不一會就消失在眼前。
此時藍兒神秘兮兮地靠近她,壓低嗓音說道:“皇貴妃娘娘怕是熬不到中秋,內務府都在提前準備衝喜的棺槨了。”
“你彆看胤禛如今如此灑脫傲然,若沒了皇貴妃的庇佑和籌謀,他今後可能會過得不如意,定沒這麼逍遙自在了。”
“四阿哥還有德妃”年若薇話還沒說完,就想起來曆史上德妃偏心十四阿哥,甚至拒絕受封太後,還怎麼指望德妃善待四阿哥!
“德妃娘娘滿心滿眼都是我那十四弟,胤禛若回到德妃身邊,你根本不敢想象他會有多難受,他有額娘和沒額娘有何區彆?”
“在紫禁城裡沒額娘疼的皇子,除了太子能被汗阿瑪捧在手心,其餘的就像野草,你今後就知道了。”
年若薇心尖一顫,可如今她自己都自身難保,還管四阿哥做什麼,他畢竟是皇子,還能過得有多艱難?頂多被兄弟排擠沒人護短而已。
承乾宮內,胤禛憂心忡忡趕到額娘床前侍疾,此時奴才正在收拾床榻上染著大片血跡的錦被。
“咳咳咳咳胤禛你早些回去歇息,額娘沒事的。”皇貴妃麵容枯槁,已是強弩之末。
“姑母!!”佟佳毓琳滿臉怒容衝進寢宮中。
“姑母,為何四哥哥的嫡福晉會是烏拉那拉氏!您明明知道我與四哥哥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我才是您的親侄女!”
佟佳毓琳快氣瘋了,方才她在姑母書房內整理書桌,竟然發現姑母早就將四福晉的人選報給康熙爺。
她原以為會看到自己的名字,可掀開折子才發現四福晉另有其人。
虧她這段時間鞍前馬後在姑母身邊伺候,她簡直活成了笑話!
“佟佳一族的女子隻能入宮為妃!咳咳咳……”
佟佳毓琳滿眼不甘與憤恨,卻無計可施。
佟佳一族嫡係女子隻能入後宮,隻因佟佳一族已然是最強盛的外戚,她無論嫁給哪個皇子,都會引起旁人忌憚與猜測。
她那懦弱的大伯更是從不站隊結黨,如今顯赫的家世卻成為她和四哥哥在一起的最大阻礙,真真是造化弄人。
“四哥哥,您快勸勸姑母啊!”她不甘心地繼續慫恿四哥哥,倘若他執意要娶她,姑母定會妥協。
胤禛有些不悅的凝眉,如今額娘纏綿病榻,他根本無心在意這些無足輕重之事。
“額娘需歇息,毓琳妹妹若無旁的事情,也回去歇息吧。”
“奴才恭送毓琳格格。”蘇培盛朝著還在大發雷霆的毓琳格格福了福身子,將她送出了寢宮。
此時皇貴妃朝著胤禛虛弱的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邊說話。
“錦秋,你們都下去,本宮要與胤禛說體己話,不準不準任何人打擾。”
待到眾人離開之後,偌大的正殿內隻剩下母子二人。
皇貴妃伸手握緊兒子的手,眸中含淚啜泣道:“兒啊,額娘的身子骨不成了!”
“額娘來不及看你成家立業了,額娘對不住你今後今後額娘再無法替我的孩子遮風擋雨了,你若被欺負了該怎麼辦啊你還如此幼弱,隻是個孩子嗚嗚嗚”
皇貴妃一想到她死後,她可憐的孩子即將無依無靠,任人欺辱,她就忍不住自責痛哭起來。
“額娘”胤禛語氣哽咽,已然泣不成聲。
“額娘您彆擔心,兒臣定會好好活著,今後護著您,給您敬孝。兒臣隻求您一件事您彆胡思亂想,您需好好養病。”
“你汗阿瑪即將冊封額娘為皇後,他答應額娘,額娘會是他此生側立的最後一位皇後,咳咳咳今後你就是中宮嫡子對不起額娘儘力了,萬歲爺身邊已有中宮嫡後所出的太子,額娘隻是瀕死的繼後”
“今後中宮嫡子的名頭對你是劫也是福,你需謹言慎行,保護好自己!”
皇貴妃目光悲切,長籲短歎,忍淚再多看幾眼她的孩子。
“額娘在紫禁城內十幾載,當了五年貴妃,八年皇貴妃,可似乎除了你,額娘什麼都沒有。”
皇貴妃苦笑搖頭,從枕邊暗格裡取出一個印鑒和一本巴掌大的名冊,鄭重交到胤禛手中。
“額娘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留給你,這些是額娘浸淫後宮多年,留下的一點人脈,這些人你且放心用。”
“還有一件喜事,額娘本想與你商量,但怕你心軟。”
“你親額娘德妃烏雅氏,這輩子都隻會是德妃,她為固寵,明麵上定會拉攏你,額娘在黃泉路上定日日祈禱,隻要你們母子能重歸於好,額娘可不入輪回。”
“額娘您彆說了,胤禛此生隻有您一個額娘!”胤禛紅著眼眶戚戚然說道。
“咳咳咳毓琳剛愎自用,心思歹毒,那孩子配不上額娘的胤禛”
“但她畢竟是你的表妹今後你看在額娘的麵上,需需對她多加照拂隻不過佟佳一族的嫡女身份尊貴,若不如後宮,斷不會給人做妾”
“兒臣隻將她當親妹妹,並無兒女情長。”
“好好,那就好,額娘方才還擔心拆散了你與她,咳咳咳承乾宮裡的梨花快謝了,額娘想去看看。”
“額娘您快些好起來,兒臣每年都陪您看。”
胤禛將身型搖搖欲墜的額娘倚在肩上,攙扶她到庭院中賞梨花。
胤禛不喜歡梨花,梨同離,是離彆傷感之花。
此時慘白的梨花在晚風裹挾之下,簌簌墜亡,如披縞素,他忍不住皺眉,伸手拂開落在額娘發髻上的花瓣。
“都說一樹梨花一承乾,可額娘不喜歡梨花,卻偏偏求萬歲爺賜居承乾宮,隻因這承乾宮曆來出寵妃。”
皇貴妃苦笑搖頭,她年少之時聽說承乾宮裡出寵妃,住著天子心尖之人。
旁的不說,順治爺寵妃董鄂氏就住在承乾宮中。
隻不過事與願違,她到死才發現自己這輩子活成了跳梁小醜,她這一生都沒有得到過表哥半分真情。
回顧過往無數寂寥歲月,她呆在這承乾宮中,常常獨自一人來到梨花樹下,看著梨花樹年年歲歲,一寸寸寂寞癡長。
“額娘很羨慕董鄂妃,古往今來,她是唯一擁有獨立諡號的皇後,不是男人的附庸。”
胤禛震驚看向額娘,從未想到額娘竟會說出如此離經叛道的話。
後妃的諡號需跟著皇帝的諡號追加,隻有董鄂妃是唯一的例外,但帝王之愛也讓董鄂妃紅顏薄命,畢竟帝王之愛,終究摻雜太多無奈。
“你瞧瞧,這滿樹的梨花,都是順治爺留給董鄂妃的愛念,每一朵花都充滿了他們的回憶。”
皇貴妃滿眼豔羨,先帝和董鄂妃在承乾宮活成了一段佳話,唯有她徹頭徹尾淪為笑話。
“兒啊,你要學你汗阿瑪那般無情,你需謹記在心,無愛可破情局,無情能破全局。”
“兒臣定謹記於心!”
胤禛擔心額娘又要牽出年氏來說教,不動聲色扯開話題。
“汗阿瑪對您亦寵愛有加,這些年來他不冊立繼後,定覺得您才是他屬意的皇後。”
“算是吧!”
皇貴妃嘴角綻出苦澀笑意,仰頭看冷月無聲,愛?萬歲爺隻不過愛惜他的羽毛,想擺脫克妻的傳聞罷了,何來真情實意?
母子二人才閒逛幾步,皇貴妃竟有些體力不支,數度昏厥。
……
此時蘇培盛站在承乾宮小廚房裡,與錦秋大眼瞪小眼。
“四阿哥,要不您還是直接毒死奴婢吧”錦秋是個直脾氣,此時她苦著臉,幽怨看向還在親自下廚的四阿哥。
第39章
皇貴妃忽然想吃醉螃蟹,四阿哥堅持要親自下廚,這並無不妥,蘇培盛初時還隱隱有些期待。
他這輩子何德何能,竟有機會吃到四阿哥親自下廚做的佳肴。
可當生猛的螃蟹夾住蘇培盛的筷子,錦秋被沒炒熟的豆角燜麵害得上吐下瀉之時,二人終於忍不住委婉規勸四阿哥彆親自下毒了。
“你們都出去!爺自己來。”
胤禛越挫越勇,當區區廚子而已,他覺得有手就會。
自從額娘病體沉屙,汗阿瑪下旨準許他不必去上功課,他日日都留在額娘身邊侍疾。
胤禛並未回乾西四所,而是搬到曾經居住的東配殿,時刻陪在額娘身邊。
此時胤禛袖子挽起,手裡拿著鍋鏟站在灶台前親自下廚。
沒成想做菜比做文章還難,他明明照著食譜的步驟嚴格執行,可為何還能做出如此難以下咽的食物。
胤禛是個不服輸的倔強性子,於是將奴才們統統趕出去,獨自一人留在廚房內琢磨,忙活數日之後,他終於知道書中為何說君子遠庖廚了!
原來殺人比做菜簡單多了。
胤禛束手無策之下,最後索性尋來廚子,讓那經驗老道的廚子手把手教導他做菜。
等到五日之後,蘇培盛懷著忐忑赴死的悲壯心情,再次來嘗菜,此時他苦著臉,夾了一筷子賣相不錯的鳳穿金衣。
“嘖嘖!”
蘇培盛眉頭瞬間舒展開,他差點被四阿哥做的菜香迷糊,他忍不住狼吞虎咽吃了好幾盤菜,差點連舌頭都咽下去。
“狗奴才,如何了?”
胤禛看蘇培盛那狗奴才像餓死鬼投胎,沒個正經吃相,頓時氣的用鍋鏟敲了敲他的狗頭。
“香,真香,嘿嘿嘿,奴才都香迷糊了”蘇培盛趁著說話的間隙,又悄摸吧唧夾了一筷子魚肉。
“狗奴才,彆吃了!你快來添柴,今日七月初七,爺親自下廚。”
胤禛開始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等到佳肴擺滿桌,胤禛正要親自去請額娘來用膳,卻看見錦秋倉皇失措跑出正殿。
“四阿哥!大事不妙,太醫說說娘娘熬不過這兩日了”
“不可能!”胤禛手裡的湯碗應聲落地,碎裂成寸,他滿眼悲痛,轉身衝進正殿。
此時醫女正給額娘喂湯藥,可額娘虛弱的連嘴都睜不開。
“汗阿瑪在何處,立即去請他來!”胤禛語氣哽咽,額娘已不省人事,到了彌留之際。
“爺!萬歲爺正陪皇太後在長春園裡設宴款待宗親,奴才這就去請。”
……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七子夜,因著明日即將到十三阿哥身邊伺候,年若薇今晚一夜好眠,此時卻被嘈雜的人聲驚醒。
“快快快,快來幾個力氣大的奴才,立即將衝喜棺槨抬到承乾宮裡,給皇貴妃娘娘衝喜。”
年若薇被外頭的高呼聲吵醒,反應過來方才聽見什麼噩耗之後,她頓時驚的坐起身來。
若她記得沒錯,皇貴妃熬不過明日。
她心中感慨萬千,朝著承乾宮的方向遙遙三拜,聊表慰問。
此刻承乾宮內,錦秋頹喪著臉,淒淒嗚嗚跪在娘娘床前低聲啜泣。
皇貴妃已是彌留之際,奄奄一息下,她被灌了幾碗吊命的野參湯之後,此時麵色潮紅,目光異常有神,竟還有力氣坐在桌前,大快朵頤吃著四阿哥親自準備好的佳肴。
可所有人都目露悲痛,隻因皇貴妃此時已然到了回光返照之時,待燃儘最後一絲生機之後,也就無力回天了。
“皇貴妃娘娘,萬歲爺下旨冊封您為中宮皇後了!內務府已然在緊鑼密鼓準備立後大典。”
養心殿大太監梁九功步履匆匆入內,他跑的氣喘籲籲,披星戴月風塵仆仆從暢春園趕來。此時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將立後詔書呈給新皇後。
“臣妾謝主隆恩……咳咳咳…臣妾…”皇貴妃不悲不喜,在胤禛的攙扶下,徐徐跪在地上接受冊封皇後的聖旨。
她正要緩緩起身,卻一口氣上不來,話都來不及說完,就再度陷入昏厥狀態。
眾人七手八腳替她換上皇後冠冕,此時她眼皮都懶懶地抬不起來,麵色愈發蒼白無血色。
大殿之外,與諸嬪妃一道跪在新皇後麵前的德妃烏雅氏心中滿是雀躍歡喜,那賤人終於要死了!
那個搶走她兒子的賤人終於要死了,真是惡有惡報啊,烏雅氏激動的呼吸都變得急促,時隔十三年,她的胤禛終於要回到她的身邊了!
錦秋冷眼看著那些後宮嬪妃的一舉一動,見德妃烏雅氏跪在眾人當中,她沒忍住走到四阿哥身邊。
“爺,奴婢忘了告訴您,太醫說過,皇貴妃娘娘是因小產導致身子骨虛弱,病情才會急轉直下。娘娘怕您與德妃母子生出嫌隙,瞞著不讓您知道。”
錦秋已然顧不得皇貴妃特意交代過,不準她將真相告知四阿哥,她不想看到害死皇貴妃的真凶逍遙法外,還與皇貴妃最器重的四阿哥母慈子孝。
“爺知道。”胤禛眸中含淚,盯著已然奄奄一息的額娘,咬牙說道
今日整個辛者庫都忙的不可開交,一半的人在準備立後大典的喜慶之物,而另外一半人則都在準備奔喪的縞素之物。
年若薇看著滿眼的縞素與喜慶的紅,忍不住紅了眼眶,不知為何,她腦海中總浮現出藍兒說的那句沒額娘的皇子像野草。
她心不在焉的湊上前,幫著準備披麻戴孝的麻衣,臨近午時,康熙爺下旨冊封皇後佟佳氏的消息就曉喻六宮。
辛者庫和內務府以及禮部忙的不可開交,按理立後大典至少要準備兩個月,可萬歲爺下旨,必需在三日內準備好整個典禮所需的一應事宜。
而立後的流程,需在一日內必須完成,辛者庫人人自危,就怕辦不好這要命的差事,被慎刑司責罰,眾人手忙腳亂,險些亂成一團。
幸虧辛者庫大總管趙康海運籌帷幄,將所有事情梳理的井井有條。
可終於熬到七月初十立後大典,皇後佟佳氏卻沒能撐到立後大典結束,她還沒當足一日皇後,就溘然薨逝。
整座紫禁城內還沒來得及撤去喜慶的裝飾物,就披上了滿目縞素,而更要命的是年若薇到十三阿哥身邊當差的事情,也被無奈延到中秋之後。
中元節這日,年若薇正在折祭祀用的佛蓮,蘇培盛竟然著急忙慌來尋她。
蘇培盛一踏入房內,就噗通一聲跪在年若薇麵前:“救命啊!年糕妹妹!”
“蘇哥哥您怎麼了?”年若薇嚇了一跳,匆忙起身將蘇培盛攙扶起來。
可蘇培盛卻倔強的推開她的手,語氣染著哭腔:“小年糕啊,你快勸勸四阿哥好不好?他因傷心過度,前兩日就病倒了,還不讓雜家去請太醫來,爺都兩日食不下咽,方才還吐了一地。”
年若薇默然,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會控製不住嘔吐,四阿哥此時定傷心欲絕。
念及主仆一場,年若薇點頭應允,跟著蘇培盛前往乾西四所。
此時年若薇忐忑萬分,瞧見唉聲歎氣的蘇培盛,忍不住將堵在心口多日的問題宣之於口。
“蘇哥哥,佟家念及四阿哥是先皇後養子,定會對他多加照拂的吧。”年若薇壓低嗓音,看向麵容憔悴的蘇培盛。
“哎”
蘇培盛輕歎一口氣,壓低嗓音說道:“佟家素來拎得清,如今萬歲爺早已冊立太子,咱四爺這先皇後養子的身份非嫡非庶,愈發尷尬,佟家難道還會傻嗬嗬去扶持四阿哥?若他們真敢這麼做,萬歲爺定會震怒。”
“所以啊,佟家彆無選擇,隻會愈發避嫌,遠離四阿哥。”
蘇培盛忍不住歎氣,這幾日他去內務府辦差,內務府的人已然不似從前殷勤,甚至連他拿的宣紙,都不如從前細膩瑩白,真是人走茶涼,如今內務府掌權人還是佟家人呢。
“哎……”
年若薇陷入沉默,二人來到小廚房裡,準備給四阿哥做些好克化的清粥。
此時蘇培盛有些心不在焉的幫忙添柴。
“年糕妹妹,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到十三阿哥身邊當差了?”
“是啊,內務府的調令前幾日就下來了,正好遇到皇後新喪,就延後到中秋之後再去報到。”
“你走的好啊,如今你在十三阿哥身邊伺候,都比呆在咱四阿哥身邊伺候好,還是你懂得審時度勢。”
在幫忙切菜的錦秋倏然陰陽怪氣的說道,自從皇貴妃薨逝之後,錦秋就被四阿哥要到身邊伺候。
“錦秋姑姑彆說了,小年糕不是這樣的人。”蘇培盛說話的語氣有些落寞。
如今乾西四所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好幾個得力的奴才都找好門路,求他放人。
“錦秋姑姑,你知道我的為人,我並非是因為四阿哥失勢才離開乾西四所,又何必話裡有話。”年若薇有些生氣的放下鍋鏟。
“好了好了,都彆吵了,爺還病著呢。”蘇培盛啞著嗓子勸架,如今乾西四所裡人心渙散,他有些心力交瘁。
眾人合力做好清粥小菜之後,蘇培盛眼疾手快將食盒塞到小年糕手中。
“小年糕你快去吧,雜家在門口伺候。”
年若薇本想拒絕,但看見蘇培盛可憐兮兮的求情,隻能無奈接過食盒。
她推門而入,被屋內彌漫的濃烈酒氣嗆得頭暈,她捂著鼻子定睛一看,發現四阿哥竟然坐在地上豪飲。
年若薇硬著頭皮走到四阿哥麵前,開始苦口婆心說教。
“爺您這幾日水米未進,若再喝酒,定會傷了脾胃!”
見四阿哥依舊我行我素繼續豪飲,年若薇嚇了一跳,匆忙上前奪過四阿哥手裡的酒壇子。
“你也來看爺的笑話?嗬~”
“奴婢隻是來伺候四阿哥用膳的。”
年若薇打開食盒,將清粥捧到醉眼迷離的四阿哥麵前,她已然做好四阿哥憤怒推開粥碗的準備,所以用力捏緊碗沿。
“滾!”胤禛發現年氏臉上帶著憐憫,頓時滿臉怒容,他是皇子,又何須一個奴婢來同情。
“嘶”年若薇沒忍住痛呼出聲,還有些滾燙的粥統統落在她手背上,瞬間染出一片紅暈。
“爺您就彆再折磨奴婢了,好歹吃一口吧。”年若薇舀起一口粥,用嘴吹涼後,遞到四阿哥嘴邊。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蘇培盛一聲高呼:“奴才給德妃娘娘請安。”
“胤禛人呢!又去何處廝混了!”德妃人未至,尖銳的苛責聲先傳入屋內。
“回德妃娘娘,四阿哥這幾日病倒了,正在屋內養病。”
“嗬,他倒是與先皇後母子情深。”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德妃眉眼間俱是溫婉慈愛,走到四阿哥麵前。
“兒啊,你為何如此沒出息,把自己折騰成這鬼樣子!額娘很擔心你。”
德妃烏雅氏有些失望地看著爛泥一樣的兒子,佟佳氏那賤人,這些年竟然將她的兒子養成了徹頭徹尾的廢物。
見胤禛還坐在地上無視她的存在,烏雅氏頓時氣的收起臉上的和煦笑容。
“你們都出去,本宮與四阿哥說幾句體己話。”
年若薇和蘇培盛福了福身,轉身來到門外,蘇培盛才剛掩好門,就聽見屋內傳來幾聲清脆的耳光聲響。
年若薇嚇得抬頭看向蘇培盛,蘇培盛輕輕搖頭,不敢多言。
屋內德妃已然氣急敗壞,忍不住扇了胤禛好幾個耳光。
“本宮才是你親額娘,逆子,你做出這幅如喪考妣的死樣子居心何在,想詛咒你親額娘死嗎!”
見胤禛還在醉生夢死,烏雅氏忍不住歎氣,伸手用帶著尖銳護甲的指尖輕撫胤禛被打紅的臉頰。
“胤禛!額娘和小十四還指望你出息,你彆以為先皇後真心疼愛你!”
“她到死都在算計你,你隻是她的養子,佟家不會管你的死活,太子更會因你嫡子的身份與你生疏,先皇後在捧殺你,其心可誅!”
烏雅氏麵色愈發鐵青,她在旁人麵前素來沉穩,可到了這逆子麵前,總會情緒失控,胤禛簡直就是她的克星!
此時見胤禛依舊將她的話當耳邊風,自顧自喝悶酒,她頓時怒不可遏。
“你這蠢貨,我才是你親額娘,你給本宮起來,起來啊!”烏雅氏氣的拚命扇那逆子耳光,直到打的氣喘籲籲徹底脫力,她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 小畜生!你給本宮聽好了,彆以為自己是先皇後養子,就在外頭給本宮惹是生非,若連累本宮,本宮定不饒你!”
德妃想起這幾日她聽到外頭那些關於嫡子的風言風語,就忍不住膽寒,若那些話傳到萬歲爺麵前,連她和小十四都會被株連。
她正要衝上去繼續教育被養廢的長子,卻見胤禛搖搖晃晃起身,嘴角竟然浮出一絲淺笑:“知道了!”
他忽然變得如此乖順,倒是讓烏雅氏嚇了一跳,她訥訥無語,開始溫聲關心他的病情。
“聽說你這幾日病了,現在如何了?等過兩日你病好了,就到永和宮裡陪陪額娘。”
胤禛麵上染著笑意,啞著嗓子說道:“兒臣現在就想與額娘一道去,順便看看小十四。”
預料之中,他看到額娘眸中一閃而過的嫌棄,胤禛收起笑意,踉踉蹌蹌走到書桌前。
“小十四這幾日有些咳嗽,額娘怕他傳染給你,待過幾日額娘再派人喚你,到時候額娘親自下廚做頓團圓飯。”
德妃滿眼喜色,嘴角都抑製不住得意揚起。
“好,額娘若無事,兒臣就開始看折子了。”胤禛展開毓慶宮前幾日送來的那些堆積如山的折子,心不在焉掃視。
“好好好,你能上進就好,你記得多與太子爺走動走動,今後也好幫襯幫襯你十四弟。”
“好。”胤禛莞爾,鄭重點頭。
烏雅氏見胤禛在用功,心中感慨果然還是棍棒之下才能出孝子。
今後她需對胤禛更加嚴厲些才行,她又說了幾句關懷的話語,這才心滿意足,施施然離開乾西四所。
待到德妃離開之後,年若薇拿著早就準備好的熟雞蛋和藥膏,匆匆入內。
此時四阿哥正端坐在書桌前看折子,他兩邊臉頰赫然浮出殷紅瘮血的掌印。
“哎喲!爺!奴才幫你清理傷口。”蘇培盛心疼得直掉淚。
可四阿哥臉上的傷,都是德妃這個親額娘造的孽,他不敢再多言,隻紅著眼替四阿哥清理傷口。
年若薇用熟雞蛋在四阿哥臉頰上滾揉,替他散開淤青,她心中憤憤難平,德妃果然不待見四阿哥,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對待自己的親兒子。
此時蘇培盛解開四阿哥的衣衫,露出密密麻麻的淤青和指甲印子,讓人不忍細看,簡直觸目驚心。
“爺嗚嗚嗚”蘇培盛忍不住哭天抹淚,四阿哥從小都沒挨過如此責罰,從前孝懿皇後在世的時候,對四阿哥教導有方,從不會用蠻力來讓四阿哥屈服。
德妃陰毒,竟然還知道用巧力打,四阿哥臉上的傷勢較輕,過兩日就能痊愈,可身上的累累傷痕,卻需養個一兩月才成。
替四阿哥處理好傷口之後,年若薇又熬了一碗粥,放在四阿哥麵前。
她再來送晚膳之時,四阿哥依舊在埋頭處理折子,可麵前的清粥和小菜都已不見。
晚膳過後,年若薇拎著空食盒回到乾西四所的小廚房。
“蘇哥哥,四阿哥的心情已平複,明日奴婢就不來了。”
“年糕啊,蘇哥哥求你了,你能不能在乾西四所裡繼續當差,反正你中秋之後才去十三阿哥身邊當差,這總比去辛者庫強吧。”
蘇培盛急火攻心,當下就一個滑跪,曲膝跪在了小年糕麵前苦苦哀求。
年若薇腦海中浮出那些讓人心悸的傷痕,她本想拒絕,可腦海中再次閃過那雙孤寂落寞的眼睛,她一恍惚,竟鬼使神差的點頭應允。
自那日德妃教訓過四阿哥之後,他變得愈發沉默寡言,愈發刻苦學習,常常才睡兩個時辰就起床讀書。
年若薇也回到了乾西四所裡暫住,四阿哥從前閒暇之時,會去與幾個皇子們下棋賞畫,如今除了讀書就是悶在書房內處理康熙爺或者毓慶宮安排的折子。
這日午後,四阿哥結束騎射課業之後,前腳才剛踏入乾西四所,毓慶宮就派人來請他赴宴。
年若薇不放心,於是跟在四阿哥身後來到毓慶宮裡。
皇後新喪不足百日,嚴禁歌舞喧囂,毓慶宮晚宴難得沒有那些靡靡之音和歌舞伎。
此時大阿哥和太子正在練習摔跤,見四阿哥來了,大阿哥竟然罕見地主動朝四阿哥招手打招呼。
“四弟來啦!”
“四弟來的正好,孤也許久沒有與你切磋摔跤技藝了,不如趁著今日來切磋切磋?”
太子爺發話了,四阿哥自然不能拒絕,他挽袖來到露台上,開始與大阿哥一道較量摔跤。
蘇培盛偷眼看著四阿哥被打的節節敗退,有些費解,明明從前大阿哥根本不可能在四阿哥麵前超過三招,就必敗,可今日四阿哥似乎有些反常。
年若薇眼角酸澀,四阿哥在藏拙,故意顯得平庸不出挑呢,隻因沒有疼愛他的額娘,再護著他的驕傲與鋒芒了。
此時得寸進尺的大阿哥抓住四弟的肩膀,將他狠狠摔到地上,心中暢快無比。
他忍這日許久,從前皇貴妃比他額娘的位份高,他處處忍讓胤禛,如今他在後宮再無靠山,即便打的他滿地找牙又如何?
“四弟啊,你是不是沒好好學武功課,才多久沒練習,竟然退到如此不堪一擊的地步。”大阿哥得了便宜又忍不住嘲諷一番。
“嗯,臣弟日後定刻苦些,多謝大哥賜教。”胤禛伸手擦掉嘴角溢出的猩紅。
趁著太子命眾人去赴宴,年若薇小跑到四阿哥身後,伸手將方才摔跤之時,落在他辮穗上的幾根雜草撿乾淨。
見四阿哥的後背染了塵土,年若薇忍不住伸手去拂,可她倏然想起四阿哥後背滿是德妃打的傷痕,她急的收回手,將臉頰湊上去,用嘴小心翼翼吹落塵土。
四阿哥站在原地,脊背挺的筆直,她輕聲說了句好了,他才繼續前行。
此時落日餘暉灑在紅牆之上,斑駁光影透過梧桐枝椏,在四阿哥身上起起落落。
天光雲影漸漸黯淡,四阿哥的身影漸漸被紅牆琉瓦投下的昏暗黑影吞沒,年若薇莫名覺得一陣心慌,她疾步上前,緊跟在四阿哥身後一道入了正殿。
“四弟,你快看這是何物!”大阿哥倏然陰測測笑起來,戲謔看向四阿哥。
第40章
年若薇順著大阿哥所指的方向,但見殿內擺著一把焦尾古琴。
她正納悶為何沒有琴師奏樂,卻聽見大阿哥開始侃侃而談。
“太子爺,愚兄前幾日新得一把上好的焦尾琴,皇額娘生前最喜歡這桐木所製的焦尾琴,她常說鳳棲梧桐,而用燒焦桐木所製的焦尾琴,其聲更有鳳凰浴火涅槃重生的錚錚傲骨。”
“愚兄覺得皇額娘垂範六宮德才兼備,世所罕見,就如這把古琴般,再過些時候就是她的冥誕,愚兄想將這焦尾琴當作祭品,贈予皇額娘可好?”
年若薇咋舌,大阿哥還真是個刺頭,此時挑起如此敏感的話題,定是想挑撥四阿哥與太子的關係。
他口中提到的皇額娘,隻能是康熙爺的元後赫舍裡氏。
年若薇麵色一凝,頓時警惕起來,好端端的為何大阿哥要將元後赫舍裡氏拿出來大做文章。
果不其然,大阿哥竟然再次將目光投向正端坐在矮幾前飲茶的四阿哥。
“隻是這焦尾琴是送給先皇後的祭禮,旁人與愚兄身份卑微,又怎有資格調音律,有資格為這焦尾琴調弦試音之人,隻有您和四弟啊。”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四阿哥身上,四阿哥從容放下手中茶盞,麵色漸漸凝重。
“太子爺,大哥,臣弟尚在孝期,操琴賞曲有違”
可四阿哥話還沒說完,就被大阿哥倏然打斷:“四弟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元後和孝懿皇後都是咱們的皇額娘,你既然能替孝懿皇後守孝,怎麼不願為元後儘些綿薄孝心?”
在場皇子們紛紛麵麵相覷,大哥咄咄逼人不給情麵,今夜無論老四如何選擇,都會淪為不忠不孝的地步。
倘若他替孝懿皇後守孝,不碰琴樂之音,就會讓太子覺得他不尊敬太子生母孝誠皇後,徹底與太子生出嫌隙。
他若操琴弄音,不但違背替孝懿皇後戴孝的心意,若傳揚開來,則會讓人覺得孝懿皇後屍骨未寒,老四就開始沉溺聲色犬馬。
無論老四作何選擇,他都會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指摘,今夜老四進退都是死局。
而此時年若薇眼眶泛紅,注視著四阿哥依舊筆挺的脊背,今夜大阿哥明顯是在挑撥離間,無論四阿哥怎麼選都是錯的。
尋常門楣顯赫的良家女,都隻能在閨房中跳舞唱曲兒給自己的夫君看,若在大庭廣眾之下唱曲兒跳舞,定會被人戳破脊梁骨。
更何況他是金尊玉貴的皇子,又如何能在眾人麵前撫琴,淪為用音律取悅人心的琴師。
大阿哥這招陽謀著實殺人誅心,將四阿哥陷入不忠不義不仁不孝,顏麵儘失的地步。
年若薇有些心疼的凝望四阿哥孤獨的背影,心口酸楚的要命,卻無計可施。
“太子哥,大哥,孝誠皇後與孝懿皇後都是臣弟最為尊敬的皇額娘,臣弟這幾日都在準備兩位皇額娘的祭禮,方才正要獻給太子爺。”
年若薇轉頭看向蘇培盛方才抱在懷裡的卷軸,隻見蘇培盛攤開卷軸,赫然露出一片殷紅字跡。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些紅色的字跡,竟然是用血書的《金剛經》。
“太子爺,臣弟無能,尋不來這稀世名琴,隻能用這一身血肉聊表孝心,您萬萬彆嫌棄臣弟寒酸。”
“再有一事,臣弟怕惹得大哥不快,但事涉詆毀孝誠皇後,臣弟不吐不快。”
“四弟何出此言!”太子胤礽麵色一凜,目光幽幽落在大阿哥身上。
“這焦尾琴雖貴重,但古往今來,那些文人墨客常用焦尾、焦琴來比喻曆儘磨難摧殘,卻未被人賞識的寶器。”
“不知大哥為何覺得皇額娘的性子如這古琴般,曆經磨難,無人賞識?”
“放肆!簡直一派胡言!孤的皇額娘受萬民敬仰,乃大清國母,又如何會無人賞識,曆經磨難!”
太子胤礽語氣冷冽,就像淬了刀子般,讓眾人不寒而栗。
“不不不,太子爺,愚兄並無此意,愚兄隻是聽說鳳棲梧桐,孝誠皇後是真鳳,所以所以”
此時大阿哥騎虎難下,支支吾吾不敢再說下去。
“大哥糊塗啊,您怎麼能暗諷孝昭皇後與孝懿皇後是假鳳。”
“大哥您這是什麼意思!”十阿哥麵色不悅瞪著還在裝腔作勢的大哥。
孝昭皇後鈕祜祿氏,乃十阿哥額娘貴妃鈕祜祿氏的親姐姐,她既是十阿哥的皇額娘,又是他的親姨母,此時聽見大哥在暗諷,頓時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大哥的心意孤領了,隻不過這焦尾琴的確不適合當皇額娘的祭禮,四弟有心了,你親自謄抄的血經,孤很滿意。”
“能替孝誠皇後儘孝,臣弟榮幸至極。”
太子爺和四阿哥再度恢複談笑風生,四阿哥未雨綢繆,這死局不攻自破,年若薇暗暗鬆一口氣。
可酒過三巡之後,大阿哥卻再次蠢蠢欲動。
“再過些時日,就是孝懿皇後的百日祭辰,太子爺可曾接到去主持祭奠的旨意。”
年若薇心下一驚,昨日四阿哥才收到聖旨,康熙爺命他來主持孝懿皇後的祭奠儀式,此時大阿哥竟如此突兀提起此事,定不安好心。
她偷眼看向太子,見太子果然麵色不悅,頓時膽戰心驚。
從前祭奠告天這些大事,素來都是由太子親自主持,如今四阿哥搶了太子的職責,自然惹得太子不高興。
“無妨,孝懿皇後是孤的皇額娘,更是四弟的養母,四弟親自去主持百日祭也合情合理。”
太子話音未落,就開始自顧自舉杯獨飲。
年若薇總覺得太子的麵色有些緊繃,她的心情也跟著繃緊。
酒過三巡之後,年若薇見大阿哥再次打開話匣子,頓時緊張的眉頭突突直跳。
她真想給大阿哥兩個大逼兜,讓他快閉嘴吧。
此時大阿哥端著酒盞遙遙對太子爺敬酒,他滿臉堆笑道:“太子爺,愚兄昨兒尋了些野味來給您嘗嘗鮮。”
大阿哥朝著身後的奴才振臂揚手,年若薇正好奇大阿哥又要做什麼妖,隻見幾個大力太監抬著兩個用黑布蒙緊,足足有一人高的大籠子入內。
兩個大鐵籠子被放在了殿中,大阿哥親自走上前,掀開了籠子。
隻聽一聲讓人心悸的虎嘯聲傳來,鐵籠中竟關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吊睛白額老虎。
年若薇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耳畔再次傳來幾聲嘰嘰喳喳的狂吠聲。
另外一個大鐵籠又被大阿哥掀開。籠中關著十幾隻通體雪白的獼猴。
“愚兄聽說太子爺喜歡喝虎骨酒,這猛虎才從長白山尋來,再配上百年野山參,定能延年益壽。”
“還有這天山雪獼,食其腦髓更是能滋陰養血。”
大阿哥的語氣頓了頓,忽然有些為難的說道:“隻不過這些東西野性難馴,愚兄也許久沒有嘗試馴獸之樂,四弟身手素來矯健,不如與我一道替太子爺馴服猛獸可好?”
“四弟,你這幾日心情煩悶,紓解紓解也好。”太子爺放下酒盞,似笑非笑說道。
“臣弟遵命。”
四阿哥正要起身,大哥竟然又取來兩個紙團,放在四阿哥麵前。
“四弟,猛虎凶險,彆說大哥不護著兄弟,大哥讓你先選吧,我撿你挑剩下的即可。”
此時年若薇正跪在四阿哥身側倒酒,見大阿哥將紙團放在四阿哥麵前,讓他先盲選需馴服的野獸,頓時繃緊神經。
大阿哥臉上掛著讓人看著頭皮發麻的溫煦笑容,年若薇心下一驚,頓覺不妙。
她嚇得後背直冒冷汗,她猜想大阿哥讓四阿哥先選紙團,說明紙團裡寫的都是猛虎二字。
若四阿哥率先選中馴服猛虎的紙條之後,大阿哥就能順理成章去馴服那些猴子。
她靈機一動,故意哎喲一聲,應聲將四阿哥的酒盞打翻,又假裝手忙腳亂,趁機伸手將最靠近四阿哥的紙團用力按入灑滿桌子的酒水中浸透。
“狗奴才,做事如此毛躁!掌幗二十以儆效尤。”
太子正在興頭上,被胤禛身邊那莽撞的奴婢衝撞了好心情,極為不悅的懲戒了那蠢笨的奴婢。
“奴婢該死!”年若薇將被酒水泡爛的紙團塞進四阿哥手中,朝著太子爺磕頭求饒。
此時兩個大力太監將她拽走行刑,起身之際,四阿哥的目光倏然與她對視。
“太子爺,臣弟求您”見四阿哥眸中露出不忍,似乎要替她求情,年若薇頓時急的直搖頭。
太子今晚已然與四阿哥產生嫌隙,若此時四阿哥因為一個奴婢,公然忤逆太子的意思,定會讓太子覺得四阿哥自以為是中宮嫡子,就不把太子放在眼裡,他定會勃然大怒。
她拚命無聲搖頭,急的直掉淚,四阿哥的語氣頓了頓,沉聲說道:“太子哥,臣弟求您彆打的太輕,臣弟的奴婢笨手笨腳惹您不快,臣弟有罪。”
太子胤礽麵色微霽,四弟刻意提出重罰犯錯的奴婢聊表對他的忠心,他很是欣慰。
“四弟何錯之有,孤看這奴婢也是無心之失,罰過之後漲漲記性即可。”
本想下重手的大力太監們,聽見太子爺的語氣有所緩和,於是掌幗的力道也象征性減輕了一大半。
年若薇初時被打的眼冒金星,漸漸地隻覺得臉上火燒似的劇痛,腦瓜子不再嗡嗡嗡作響,方才那幾耳光差點將她打成腦震蕩,她一度眩暈忍不住想吐。
伴隨著清脆的耳光聲響徹耳畔,胤禛麵無表情展開濕透的紙團。但見紙團上的墨跡早就暈成一團黢黑,分不清字跡。
胤禛對眾人展開紙團,不悲不喜道:“太子哥,這紙團被酒浸潤,墨跡模糊,不若胤禛先看看大哥所選是何,胤禛再撿大哥挑剩下的即可。”
“奴才鬥膽,願替大阿哥代勞。”
蘇培盛話音未落,就眼疾手快打開剩下的那紙團,原本皺著的眉頭豁然舒展,他將紙團展露在眾人麵前,紙團上赫然寫著猛虎二字。
“回稟太子爺,既然大阿哥的紙團上寫的是猛虎,那四阿哥的紙團上必然是雪獼。”蘇培盛扯著嗓子說道。
“你……”大阿哥氣的七竅生煙,隻能硬著頭皮去馴服猛虎。
幸虧他早有先見之明,提前準備了馴獸師,隻不過四弟陰險狡詐,今晚他處處被四弟打壓,大阿哥目露凶光,暗暗發誓今後他定要不擇手段,徹底解決四弟這礙眼的東西!
……
年若薇的掌幗之刑已然結束,四阿哥不費吹灰之力馴服雪獼的消息也一並傳來。
她吃痛的捂著臉頰,即便嘴角刺痛難忍,仍是忍不住綻出無聲笑意,這一局她賭對了。
此時毓慶宮大總管鄭公公板著臉走到她麵前,厲聲道:“你瞧瞧你都腫成豬頭了,還不快滾回去,一會再因這駭然的豬頭臉衝撞了皇子們,你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多謝鄭公公體恤,奴婢這就滾。”年若薇知道鄭公公是好意,她畢恭畢敬朝著鄭公公福了福身致謝,轉身就從毓慶宮後門離開。
今夜淡月微雲,初秋的晚風已然有些侵肌入骨的微涼寒意,年若薇捂著臉頰,在來來往往奴婢譏笑的眼神中,獨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宮道之上。
今日這鴻門宴,她這個局外人都覺得驚心動魄,若今後四阿哥日日都過得如此艱難,他雖有父母兄弟,卻活成無依無靠的孤家寡人,他又該多傷心難過啊。
年若薇憂心忡忡回到乾西四所裡,急急忙忙到小廚房裡尋雞蛋來敷麵。
她尋來兩個雞蛋,才敲開一條縫隙,一股惡臭頓時彌漫開來,她無奈搖頭,今夜的好運氣還真是在毓慶宮都用儘了,她隨手拿的雞蛋都是臭雞蛋。
她將臭雞蛋丟掉,重新敲開一個雞蛋,一股比方才還濃烈的腥臭味直衝腦門,她差點窒息。
“嘿!我就不信邪了!”年若薇頓時氣滯,她端著空碗,轉身來到裝雞蛋的籮筐邊,隨手又敲開一個雞蛋,沒成想還是臭不可聞。
她心下一沉,又輪番取來好幾個雞蛋放在耳邊搖晃,沒想到絕大多數雞蛋都能聽出明顯的散黃水聲,這些雞蛋十有八九又是臭雞蛋。
反常的是為何臭雞蛋的概率出奇之高,幾乎十有六七,她頓時勃然大怒。
紫禁城內皇子們的吃穿用度,每個月皆有定數,若超支,需自己花錢打點,四阿哥的份例,用在乾西四所日常開銷簡直綽綽有餘,壓根不需要再拿出四阿哥的私庫采補。
內務府這些跟紅頂白的混賬東西,難為他們竟然能湊出這麼多的臭雞蛋。
年若薇氣的走到小廚房倉庫裡檢查,不看不知道,看過後她簡直氣的吐血。
她才檢查了小冰窖裡的肉,就看見幾塊滾刀肉丟在一旁。
滾刀肉就是淋巴肉,通常是拿來喂狗的,年若薇肺都氣炸了,乾西四所裡並未養狗,這些淋巴肉還能給誰吃!
她記得乾西四所每日所需的吃食,內務府都會在前一晚送來,算算時辰,恰好半個時辰後,內務府的人會來送明日所需的吃食。
年若薇滿臉怒容,顧不上臉頰的傷勢,尋了一把小馬紮坐在小廚房門邊恭候。
小太監恩普見年糕姐姐氣鼓鼓地坐在小廚房門口,臉上都是瘮人的紅腫血絲,登時急的到灶台邊煮了幾個水煮蛋。
“年糕姐姐,您臉怎麼受傷了?奴才煮了幾個雞蛋,您快揉揉彆破相了。”
“有勞恩普公公了,對了!咱乾西四所裡有秤嗎?能秤個百十來斤的東西那種秤。”
“啊?您要秤做甚?雜家記得四阿哥學計量之時似乎有一把秤丟在雜物間吃灰呢,姐姐稍等片刻,雜家去雜物間找找去。”
恩普說著,就小跑去雜物間翻箱倒櫃,沒過多久竟然真的尋來一把沾滿灰塵的秤來。
年若薇將秤砣擦乾淨,怒氣衝衝坐在小廚房門口,等內務府送食材的奴才前來。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年若薇正在用雞蛋揉臉,側門處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吱吱呀呀的獨輪車滾動之聲。
小廚房管事的劉公公正要上前去接收食材,倏然被年若薇攔住。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小廚房裡鬨什麼鬨!”聞訊而來的錦秋打著哈欠攔在小年糕麵前。
“沒什麼,隻是奴婢閒著想幫忙一道接內務府送來的食材罷了。”
年若薇說著,揚起手裡鋒利的菜刀,殺氣騰騰衝到放肉類食材的獨輪車前。
“哎喲你想嚇死我啊!快把菜刀放下!”錦秋方才被小年糕手裡忽然揚起的菜刀嚇得魂飛魄散,捂著心口後怕的斥責道。
“今後內務府送來的一應吃穿用度,都需先過奴婢這關,諸位對不住了,奴婢是個吹毛求疵,脾氣火爆之人,請多擔待。”
年若薇話音未落,就手起刀落,將一大塊滾刀肉割下,丟到內務府負責前來送食材的管事賴嬤嬤腳邊。
“賴嬤嬤,乾西四所裡不養貓狗,今後不必再勞您費心準備這些滾刀肉。”
“哎喲老奴年紀大了總記不住事兒,還以為四阿哥養狗了呢,老奴現在記下了。”賴嬤嬤連連點頭應允。
四阿哥是否養貓貓狗狗,內務府怎麼可能不知道,年若薇看破不說破,權且給賴嬤嬤台階下。
她將幾條半死不活,已然翻白肚的魚,和割下的滾刀肉一塊丟進空籮筐,緊接著就去檢查滿竹筐的雞蛋。
她取來準備好的秤,叫來兩個小太監幫忙稱重。
“您這是何意啊,我們準備的食材都是千挑萬選的,難不成還會短了斤兩不成!老奴兢兢業業當差,竟被人當成賊提防,真是沒天理啊!”
賴嬤嬤見那不體麵的奴婢竟然當著她的麵,將她送來的食材一一過秤,頓時氣的捶胸頓足。
此時聽小太監說斤兩分毫不差,賴嬤嬤更是蹬鼻子上臉,開始鬨著要找四阿哥評理。
錦秋這些見過世麵的奴才都講究體麵,壓根不會為了三瓜兩棗就與人計較,此時更是有些拉不下麵子,開始教訓小年糕。
“小年糕你彆再胡攪蠻纏,多丟臉啊。”
錦秋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內務府那些貓膩若做的不過分,就斷不能較真,大家都是奴才,誰都不容易。
“錦秋姑姑您且回去歇息,若賴嬤嬤如此當差,那今兒奴婢這張臉就不要了,豁出去也要爭幾分道理!”
年若薇將從籮筐裡取出的臭雞蛋,狠狠砸在賴嬤嬤身上,疼得她哇哇亂叫。
隨著籃子裡的雞蛋越來越少,錦秋也發現問題所在,半籮筐的雞蛋丟出去,竟然都是臭不可聞的壞雞蛋。
內務府的奴才明顯是刁奴欺主的惡人。
“好啊!你這老虔婆!竟用此等貨色來糊弄四阿哥!”錦秋氣的發抖,跟著小年糕一道狠狠用臭雞蛋砸賴嬤嬤。
“啊啊啊!我和你這小娼婦拚了!”
賴嬤嬤在內務府本就有靠山,素來頤指氣使慣了,何曾受過如此欺辱,此時渾身都糊了腥臭的氣味,頓時氣的嗷嗷叫著衝到那小奴婢麵前,與她扭打起來。
今晚這亂局,本就是年若薇故意為之,她知道紫禁城裡的奴才都講究體麵,斷然不會斤斤計較粒米片肉的芝麻小事,所以小廚房裡的人都如此忍氣吞聲。
反正她明年就要和藍兒去科爾沁,她索性將事情鬨開,看誰更丟臉。
此時小廚房裡亂成一鍋粥,內務府和慎刑司的人姍姍來遲,將挑事的奴才統統帶到了慎刑司。
“恩普!把賴嬤嬤送來的那些臭魚爛蝦帶到慎刑司,讓各位總管瞧瞧誰才是黑心肝的!”年若薇旗頭歪斜,發髻鬆散,此刻卻鬥誌昂揚。
此時走來個衣著不凡的男子,年若薇聽見錦秋喚了一聲佟大人,她猜想對方定是佟佳一族安插在內務府的族人中。
經她今晚這一鬨,內務府若再敢陽奉陰違,勢必會引起旁人詬病,失了康熙爺的信任,看誰還敢對乾西四所落井下石!
年若薇和賴嬤嬤被帶到慎刑司後,又是一頓板子伺候,她疼得呲牙咧嘴,卻忍不住笑著朝也在一旁挨打的賴嬤嬤吐出一口血唾沫。
“今後再敢送臭魚爛蝦試試!”她惡狠狠瞪著賴嬤嬤恫嚇道。
賴嬤嬤本就年紀大了,此時被打得奄奄一息,再被那小賤蹄子恫嚇,更是氣的七竅生煙,眼白一翻,竟然氣暈了過去。
看到賴嬤嬤昏倒,年若薇也有些體力不支,視線漸漸模糊不清。
……
“嘶,輕些輕些。” 年若薇被後背一陣鑽心刺痛驚醒,睜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乾西四所的居所。
方才在擦拭她後背傷口的手頓了頓,手上的力道也柔和幾許。
“你且忍忍。”
年若薇身後傳來四阿哥的冷冽的聲音,她頓時驚的要坐起身來,冷不丁牽動後背傷口,頓時疼得眼冒金星。
“怎敢勞煩四阿哥您親自替奴婢療傷,奴婢自己來即可!”
年若薇此時衣衫不整,隻穿著肚兜,係帶都已半解,她有些羞赧的扯過被子遮蓋露在外頭的肩膀。
“年氏”
四阿哥倏然在身後叫她,年若薇輕聲應一聲:“奴婢在。”
“早些滾出乾西四所。”
年若薇有一瞬間的錯愕與委屈,難以置信四阿哥竟開口讓她滾。
不待她緩和悲痛情緒,四阿哥竟然再次開口,寒聲怒喝:“滾!”
她眼角泛酸,有些哽咽地點點頭:“奴婢遵命,這就走!”
“爺,小年糕後背的傷勢太重,還是讓她養好身子再走可好?”蘇培盛忍不住替小年糕求情。
“隨便。”
四阿哥語氣漫不經心,起身就離開了屋內,年若薇忍淚看著四阿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蘇哥哥,奴婢是不是做錯事了?”她忍不住低聲啜泣,四阿哥肯定覺得她招惹是非,才著急將她趕走的。
“你彆太難過,你且在這養著身子,康複後就能去十三阿哥身邊伺候,多好啊。”蘇培盛慨歎道,他其實猜到四阿哥為何趕走小年糕。
爺如今過的如履薄冰,他不想讓小年糕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更不想小年糕隨時陪他涉險,前路艱難,爺已然決定孤寂獨行。
蘇培盛又好言好語哄著小年糕喝藥,就匆匆去伺候四阿哥。
方才離開毓慶宮之時,喝的酩酊大醉的太子爺突然對四阿哥發難,說他不是嫡子,抬腳就踹在四阿哥心口,將四阿哥生生踹下了台階,可憐的爺被踹的當場昏厥。
四阿哥一醒來,就二話不說趕到小年糕身邊照料,他心口的淤青,都還沒來得及清理。
四阿哥被太子踹傷的消息,在第二日傍晚傳到年若薇耳中。
原來曆史上竟真的發生過如此荒唐的事情!
她曾經看過一本摘抄自記載康熙帝生平的《清聖祖實錄》,提到過太子胤礽因覺得四阿哥不尊重他,怒而將四阿哥胤禛一腳踹下台階,導致四阿哥陷入短期昏迷。
四阿哥登基之後,似乎覺得被人踹飛很丟臉,就將這段記錄從正史中刪除了,可這荒唐事卻被有心之人保留原稿到後世。
“太子爺如此魯莽,康熙爺沒說些什麼嗎?”
“有,康熙爺晌午下口諭,斥責四阿哥喜怒不定,對太子大不敬,挑戰儲君權威!”
“還有大阿哥聯合諸位阿哥們到康熙爺麵前告狀,說咱四阿哥對孝誠皇後大不敬,所以溫文而雅的太子爺才會怒起傷人。”
錦秋坐在桌前,邊唉聲歎氣,邊替年若薇削蘋果吃,經過昨夜那頓群毆,她對小年糕頗為賞識,愈發刮目相看。
錦秋說著,又冷笑了幾聲,戚戚然道:“午膳後,德妃也來了,對著四阿哥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謾罵,她學聰明了,如今還知道打人不打臉,知道撿著衣衫之下對四阿哥打罵,可憐四阿哥舊傷未愈,再添新傷。”
“噓噓噓,小聲些,太子爺這會正在探望四阿哥的病情呢。” 蘇培盛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太子爺紆尊降貴來探望?”錦秋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
“是啊,太子爺還帶來好些賠禮,直言昨夜喝酒誤事,讓四阿哥受罪了,還說讓四阿哥也踢回他一腳呢。”
“你也信!”錦秋忍不住揶揄道。
“那還能如何。”蘇培盛忍不住歎氣,至少太子來探望之後,今後明麵上依舊是兄弟和睦的局麵。
太子胤礽此時攙扶著身型搖搖欲墜的四弟,昨兒在大哥的挑撥離間之下,他醉後一時控製不住情緒,竟對最信任的四弟動了手。
胤礽酒醒之後開始懊悔莫及,他擔心旁人非議他欺負兄弟,且四弟又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能自斷臂膀,於是大張旗鼓前來探病。
他還要讓所有人都瞧見,他這個太子並未苛待親兄弟。
“四弟,孤帶來了上好的散瘀止痛藥,一會你讓奴才替你上藥,幾日即可痊愈,昨夜是孤不對,你不會怪孤吧。”
“太子哥不必如此生分,你我皆知大哥不安分。”胤禛點到為止,見太子麵色愈發陰鬱,他故意痛苦咳嗽起來。
“四弟放心,今後孤就是你的靠山,孤定不會讓旁人再欺負你半分!”
“胤禛定會殫精竭慮為太子哥籌謀一切。”
此時見四弟語氣誠懇,對他恭恭敬敬折腰致謝,胤礽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下。
太子一掃陰霾情緒,含笑拍了拍四弟的肩膀,有些愧疚地說道:“四弟,孤有一件大事要與你商量,這世間也隻有你,才能讓孤放心將這件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交給你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