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安王果然知之甚詳。”陸久安又問:“靜蘭寺僧侶如雲,可是要打理這麼多田地,恐怕也忙不過來吧。”
“興許是雇了田農吧,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陸久安不再多問,心裡卻想著,靜蘭寺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豪據如此多僧田,讓百姓無田可種。反過來又以齋飯的名義高價賣出,循環往複,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除此之外,靜蘭寺還有源源不斷香火錢。單論進賬也就罷了,按照國法,寺院不必向朝廷繳納賦稅。
也就是說,靜蘭寺隻進不出,可謂一隻饕餮了,僅一個寺廟的財富,怕是閬東一帶的商賈都自愧不如。
陸久安心懷彆思跟著韓昭行了不到百千步,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匆匆走到韓昭跟前,看了陸久安一眼,明顯欲言又止。
陸久安了然一笑,也不讓韓昭為難,主動踱步到旁邊五六米開外。
隻見小廝附耳上去悄聲低語,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韓昭神色微變,對著陸久安抱歉道:“家遇急事,不能相陪了。”
“無礙,我自己一個人隨便逛逛也回去了。”陸久安不以為意,大度地擺擺手。
韓昭草草彆過,跟著小廝往來時的方向匆匆離開。
韓昭走後,陸久安順著溪流閒庭信步走了沒多久,果然看到幾個農夫在田間勞作。
陸久安走到近前,尋了個樹蔭席地而坐,解下腰間水壺喝了一口,問農夫:“靜蘭寺雇你們來種田,每天支你們多少工錢?”
農夫見陸久安衣帽華貴,相貌出眾,隻當他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好奇之□□驗鄉間野趣,也不多想,一五一十地說了。
“一天二十錢,若是種得好,豐收時候還能得一筆不菲的賞錢。”
“你們自家的田不管了麼。”
“哪有田啊,去年家中老母差點病死床上,僅剩的四分薄田都賣光了,還是靜蘭寺發善心,願意質出我們銀子,老母親方才撿回一條命。”
“質出?”陸久安沒聽明白。
農夫憨憨一笑,撓了撓腦門:“是我們民間的一個說法,就是借我們銀子,屆時我們連本帶利歸還。”
陸久安作恍然大悟樣:“我還道靜蘭寺發菩薩心腸,平白無故給你們銀子,原來還要取利。”
“哪能呢。不過已經很好了,靜蘭寺隻收我們五成利,還允許我們在田裡做工抵債。”
陸久安咂舌,農夫口中的五成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年利率,這放在現代都能算高利貸了。
陸久安不動聲色地站起身,緩緩拍掉衣服上的草屑,向幾人辭謝。
農夫臉色一紅:“我也沒做什麼,怎麼勞煩公子說謝。況且乾活累了,與公子聊上幾句話,也覺得身上有力氣了。”
陸久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也不欲再往前邊走了,便順著來路打到回府。
經過之前那片叢林時,陸久安突然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肉香。
佛家之地,何人會明目張膽地觸犯戒律?
左右已無事,陸久安尋著香味漸漸走進叢林深處,發現一個十二三歲的和尚坐在地上。
在他麵前燃著一簇火焰,手裡樹枝串著的野味被烤得色澤金黃滋滋冒油,毫無疑問,陸久安聞到的肉香就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好你個小沙彌,偷偷躲在這兒破戒!”
小和尚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野味一個沒拿穩,掉在火焰裡。
他轉頭看了陸久安一眼,發現眼生得很,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理他,趕緊撿起在碳灰裡滾了一圈滿身黑灰的野雞。
陸久安走近了,才發現小和尚身旁散落的一地羽毛,昭示著不久前此處剛發生的一起命案,不由撇撇嘴道:“不僅吃肉還殺生,你師父是靜蘭寺的哪位僧人,我要揭發你去。”
小和尚不以為杵,把野味收拾乾淨後,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去啊。”
“這麼有恃無恐?”陸久安這下真有些好奇了,蹲在小和尚對麵,嚇唬他,“我與你們秒空主持相熟,你不怕我告到主持那兒去,你師父責罰你?”
小和尚沒搭理他,對著雞屁股咬了一口,皺起眉頭:“怎麼味道不對。”
陸久安看了他手中野味一眼,見表麵皮被烤黃了 ,但裡麵的肉還有些生,一看就手法不熟,況且除了一隻雞什麼都沒有,食材簡陋,立刻明白了問題所在。
“你就這麼烤,色澤看著還行,味道當然好吃不到哪裡去。”陸久安老神在在道。
小和尚這才勉為其難抬起頭:“那怎麼辦?”
“我確實有法子。”陸久安雙手平攤,一臉無賴,“不過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小和尚倒是聰明,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思量片刻,方妥協道:“你要是烤得好吃,我就回答你。”
“成交。”陸久安指揮道,“我過來的路上,看到那邊有一個蜂窩,你去偷點來。”
小和尚氣呼呼道:“不是你烤嗎?你怎麼不去?”
“又不是我要吃,你愛去不去。”
小和尚拗不過他,咬了咬牙根,罵罵咧咧得跑開了。
“一個小沙彌,脾氣居然這麼大。”陸久安嘀咕一聲,自己也跟著進了叢林。
這個叢林彆看占地有限,但是植被豐富,陸久安隻是小範圍轉了一圈,就找到需要的作料和輔材,還意外收獲了幾個小檸檬。
等陸久安帶著滿頭的落葉鑽出來時,小和尚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你跑哪裡去了,我以為你丟下我走了。”
陸久安慢吞吞摘掉衣服上的蛛絲,揚了揚滿兜的收獲:“我也不是空坐著什麼都不乾,諾,要想好吃就全靠這些了。”
話雖如此,這是陸久安唯一親手做的事了。
接下來,陸久安就心安理得地占永了小和尚的小板凳,吩咐他把另外一隻備用的野雞殺了,掏出所有的內臟,又把摘回來的輔材洗乾淨塞肚子裡去。真正是十指不沾一點陽春水
小和尚被指揮得團團轉,一邊動作一邊迭聲抱怨道:“你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怎麼好讓我這樣一個小孩兒來殺雞。”
“少爺我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能親自去幫你找作料已經仁至義儘了,還想讓我殺雞?”陸久安做足了紈絝子弟的矜持樣,從懷裡掏出一把刀遞給他,“在雞身上劃幾刀,抹上搗爛的佐料,用葉子包好。”
小和尚看見刀身上鑲嵌的紅瑪瑙雙眼一亮,一語不發地推回給陸久安:“我用手中這把柴刀就好了,彆給弄臟了。”
小和尚按照他的指示把野雞處理好,升起了火,隨後問道:“你這是做的什麼雞啊,怎麼還裹上泥巴,能吃嗎?”
“叫花雞,放心吧,保證你吃得手指頭都吞下去。”
小和尚聽到他如是說,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守在食材旁邊,盯得目不轉睛。
等待的功夫,陸久安閉著雙眼補了個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小和尚搖醒:“喂,快醒醒了,能不能才吃了?”
陸久安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坐正身子:“多久了?”
“一個時辰了!”
“差不多了,把泥土敲開吧。”
小和尚早就餓得饑腸轆轆,為了陸久安口中這一頓美味佳肴一直撐著,也沒用剛才那隻食之無味的烤雞將就填肚,陸久安一開口,小和尚迫不及待砸掉表麵的泥土。
等葉子一掀開,野雞的肉香混合著輔材的的清香撲鼻而來,令人垂涎三尺。
小和尚瘋狂咽口水,陸久安道:“最後一道工序,把你取來的蜂蜜和檸檬汁抹上去。”
小和尚胡亂抹完,等不及溫度冷下來,對著雞屁股咬了一口,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陸久安忍俊不禁:“你怎麼每次都先吃雞屁股。”他對吃的要求不高,但想到那是雞拉屎的部位,就吃不下,一般都是丟掉的。
小和尚嘴下不停,口齒不清道:“我聽說雞身上最好吃的地方,就是屁股了。”
“你聽誰說的。”陸久安抽了抽嘴角。
小和尚囫圇吃下幾口,扯下一隻雞腿給他:“分你一隻雞腿,你要吃嗎?”
“我早上吃過了,你自己吃吧。”陸久安笑眯眯問道:“你覺得我烤得怎麼樣?”
“那是我烤的。”小和尚糾正。
“行,是你烤的,不過沒有我的法子你也做不出來,你覺得如何,能回答我問題了嗎?”
小和尚實誠地點點頭,乾脆道:“你問吧。”
“剛才我說要去告發你,你為何不怕?莫非你從小跟在你師父身邊,你師父格外疼愛你?”
小和尚吃雞的動作忽得一停:“我去年才被爹娘送到寺廟裡的,師父壓根記不得我,而且我也不是靜蘭寺的,我是玉靈寺的,此次隨師兄師弟來參加浴佛節會道。”
陸久安這才注意道,小和尚身上的衣服確實和靜蘭寺的不同。
陸久安因為他這個回答,心裡又接二連三的冒出幾個疑問:“緣何好好的家中俗子不做,要將你送來寺廟當和尚。”
小和尚頭上有戒疤,這種一般無法還俗了。
小和尚語氣難得低落:“我家裡窮,快吃不起飯了,我爹聽一位老叔公說,來寺廟做和尚吃得好穿得暖,就將我送來了。”
第217章 第 217 章
陸久安的惻隱之心猛地竄了上來, 摸了摸了小和尚光溜溜的腦袋: “那你舍得離開你爹娘嗎?”
“當然舍不得了啊,但爹告訴我,做了和尚有雞屁股吃。”說到此處, 小和尚忽得有些悲憤, “可是我來了快一年了,連雞的影子都沒看到過, 這次好不容易逮著機會, 當然要好好吃一頓了。”
陸久安哭笑不得, 又相繼問了‘參加浴佛節會道的都有哪些寺廟’等問題, 得到答案後,掏出一張箋紙寫下地名遞給他。
“以後你想吃雞屁股了,就拿著這張紙來東大街星紙巷的陸府,保證讓你吃個夠。今日這事你知我知,萬不可告訴其他人, 明白了嗎?”
小和尚懷著對雞屁股的向往, 把箋紙鄭重地收進懷裡, 點了點頭。
回到靜蘭寺, 謹安王似乎已經處理完事情,神態恢複如初。看到陸久安,對他頷首致歉:“照顧不周,還請見諒。”
“哪裡, 有謹安王作陪, 是鄙人的榮幸。”陸久安笑著,看著眼前這個形貌昳麗的高大男人。
“那久安覺得本王為人如何?可值得一交?”
“珠藏溪媚,玉蘊山輝, 靖安王乃梅中君子也。”
謹安王嘴角的微笑更真誠了些。
陸久安明顯感覺到他對自己的親近之意,通過兩日的相處, 陸久安對謹安王的認知也改觀了不少,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隻能在心裡默默對他說一聲抱歉。
回到辦公衙署,陸久安當即寫了幾份文書,交給大小屬官,吩咐道:“拿著牌子,將晉南轄內各地魚鱗圖冊分批調來,我要挨個審查。”
陸久安要想知道寺院手中捏了多少田畝,從寺廟那條途徑行不通,就隻能走官府這條公道。然而若是目標明確奔著靜蘭寺的賬薄而去,難免打草驚蛇。
為了掩人耳目,陸久安不得不打著審查各縣官吏文牘之能的名義,暗中操作。
但是如此一來,公務內容就變得龐大而繁複了許多,非兩三月不能完成。
陸久安隻好求到韓致那裡去,問他借了十來個能力出眾又信得過的下屬,讓他們統計靜蘭寺名下有多少田產。
“對了。”陸久安又突然想到一事,“不隻靜蘭寺,還有這幾個寺院,一塊兒留意一下。”陸久安又相繼報出那日小和尚口中說的參加浴佛節會道的寺院名字。
陸久安整日整夜的埋首桌案,自然把當初和韓昭賭棋為約時,謹安王說的那些話忘了個一乾二淨。
沒想到突然有一日,衙署之地來了個許久未見之人,對方剛一來到陸久安書房,‘撲通’一聲雙膝著地,跪在了陸久安麵前。
陸久安記得他,名叫齊倉,原是應平縣的秀才,也是第一批享受應平縣政策福利的人,陸久安任職應平第一年的科考,就十分爭氣的捧了個舉人回來,揚眉吐氣。
書房內其他人充耳不聞,隻有付文鑫沒忍住好奇心抬頭看了一眼。陸久安擱了筆,問道:“一來就行跪禮,想必遇到了難事有求於我,說吧。”
齊倉哭喪著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求大人救救許玎鹹。”
接著,把所求之事一五一十道來。
許玎鹹也是應平縣的秀才,與齊倉同年登科,因為這一層鄉裡之緣,情誼非同一般。
兩人到了晉南後,被吏部派任到不同官府部門,齊倉忠厚老實,現在還是太常寺一個末流官。
許玎鹹就不一樣了,擅長專營,竟官運亨通一路,短短幾年就坐到了主事之位。雖然以文牘雜務為主,但也握有一定的實權。
許玎鹹當了主事以後,也會收受一些小恩小惠,到了後來,膽子越發大了起來。
他自以為做得隱秘,孰知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這次就被監察禦史抓了個正著,造了冊子,送堂奏請,候旨發遣。
“許兄並沒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隻不過以前一介酸丁時受儘鄰人口釁,一朝翻身,想要改變家中境遇的想法急迫了些,失了分寸,何至於充軍邊陲?陸大人,看在他曾經受教於你,懇請你能在刑部麵前說一些好話。”
“你倒是情深意重。”陸久安眼神冷漠,“他為什麼充軍邊陲,肯定是仕途中不知何時結了仇,正巧落在人家手上!你顧念同窗之誼,想讓我拉他一把。但我告訴你,我不會幫他的,幫他就是同流合汙!”
齊倉羞愧難當:“是許兄辜負了陸大人的期望。”
“他不是辜負了我的期望,他辜負了幾年前的自己!”
陸久安從圈椅上坐起,慢慢走到齊倉麵前,毫不留情道:“在我第一次講學時,做過一次實驗,問你們有什麼抱負。許玎鹹曾在那張紙上寫過兩句話,一句是‘平儘天下不公之事’,另一句是‘做個光明磊落的人’,這還不到十年呢,他就忘記初心了。”
齊倉頹敗地垂下頭,苦澀不言。
“我警告過你們的。做官難,做清官更難,要是經不住金錢和名利的誘惑,隻求一己之富貴前程,蠅營狗苟,那這一天遲早會來的。”陸久安沒再看他,揮了揮手:“你走吧。”
齊倉失魂落魄地從地上爬起來,作了個揖,慢慢從書房裡退了出去,沒走兩步,身後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你不要怪陸大人對你們無情,做錯了事,就得自己承擔後果。”
齊倉猛地回過頭,來人身型高大威猛,不是鎮遠將軍是誰,他搖搖頭:“下官飽讀詩書,豈是不明是非之人。”
“陸大人對我們應平百姓恩重如山,我怎麼會無故牽怨到大人頭上,怪就怪許兄鬼迷心竅,是他咎由自取。”
“你知道就好。”韓致的目光居高臨下落在齊倉臉上:“剛才在書房,陸大人沒有細問。許玎鹹是收了何人的何物,替人辦的又是何事?”
齊倉背脊出了一層冷汗,不敢直視韓致,偏過頭去細想:“收了一柄迦南嵌金絲白玉三鑲如意,對方出自容家,希望許玎鹹在掣簽時行個方便。”
所謂掣簽,就是吏部詮選官員時,為表公平,在若乾竹簽上預寫機關地區姓名等,雜置筒中,讓人當堂抽取。
行的什麼方便,不言而喻。
而那容家也大有來頭,乃是晉南一個高門氏族,家財萬貫。
“與賣官鬻爵何異。擾亂朝綱,換成是我也絕不姑息。”韓致冷哼一聲,“你從署衙後門出去,彆讓人看見了。回去後,就把來過這兒的事全部忘掉。以後也彆拿這些事來煩陸大人。”
齊倉前腳剛離開,韓致打了個手勢,立刻有位訓練有素的士兵奉命上前,韓致道:“你跟著齊倉,看看有沒有異樣。”
不知為何,韓致總覺得這事沒有表麵上那麼簡單,果然到了晚上,暗中打探的士兵回來稟告:許玎鹹下獄後,齊倉是被有心人言語利用,才來求助陸久安的。
“釣的是我?”陸久安沒想到這其中還大有文章,“可是即便我答應齊倉去刑部求情,彆人最多指責我一句為念舊情不顧大體,又沒法給我定罪,對方圖個什麼呢?”
“拖你下水。”韓致提醒:“你忘了?焚琴案你是如何被牽連其中的?”
“……好吧,確實是這個道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雖然如此,陸久安背靠大樹,也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我與那位宋掌科無冤無仇毫無相交,他為什麼要害我?”
韓致道:“宋祈山背後肯定也是有人指使。花開蝶驟侵,你來晉南後,前前後後做了多少事。喜歡你的人很多,厭惡你的人自然也不少。”
陸久安摸著下巴猜測:“我想想,討厭我的人?戶部,董給事中,還是……冷寧阮?”
韓致不屑:“任他是誰,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
接下來,陸久安一直蹲在署衙內翻魚鱗冊。
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頭昏眼花,終於在兩個月後,把靜蘭寺在內的幾個寺廟所占田畝數據統計完成,而最終得出的結果也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僅是靜蘭寺,就占據八百多畝?”付文鑫感到不可思議,“整個晉南的耕地也才四千多畝,整整占了五分之一。”
“不隻。”江預舉起一本賬目:“這塊田雖然登記的是一位姓朱的人家,但是中間出現了靜蘭寺的影子。”
“這麼說來,這本上麵也有。”
“我查看的這本也有!”
“這麼多例,絕非巧合。”陸久安神情凝重,吩咐下屬把這些異常田產登記在冊,著重調查。
接著又是通過一月有餘的明察暗訪,江預等人以及從禦王府借調來的十餘名得力下屬,從四麵八方帶回來了不同調查結果。
文書一層疊一層地堆滿了整個案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每一篇都在告訴陸久安,這些異常的田產和靜蘭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江預歎了一口氣:“誰能想到,從賬目表明看靜蘭寺隻有八百多畝,盤根問底後,還會多出四百餘多。加起來就有一千兩百多畝。”
靜蘭寺經過這多年來的經營,不論貧農還是富戶,認識的人多如牛毛,要說服他們將田產登記在自己名下輕而易舉。誰又能將他們聯係到一起呢?
若非他如此大費周章查了整個晉南的魚鱗冊,肯定也被瞞天過海了。
陸久安跟韓致通了氣後,第二天便寫了折子給捅到金鑾殿上。
靜蘭寺這幾年通過買賣田產占地多少畝,玉靈寺占地多少畝……按照計算,這些地每年又能產出糧食,由此大周損失了多少田賦。
每筆賬呈報得清清楚楚,龐大的數據一經說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罪證臣已搜集完畢,此刻就放在午門外,不過實在太多,臣一個人搬不動。”陸久安錚錚道。
永曦帝立刻點了兩名禦前侍衛前去,不多時,兩名侍衛合力抬著一個沉甸甸的箱子進來。
箱子長約三尺,寬兩尺,此刻被掀開來,明晃晃地呈現在文武百官麵前。
此事不僅關乎民生,也影響國計,縱使有臣子因為信仰佛教忍不住為靜蘭寺辯解兩句,也被永曦帝黑沉如墨的臉嚇得噤了聲。
東蘭公公察言觀色,從箱子裡隨意抽了四五本冊子捧到永曦帝麵前。
臣子們屏息凝神,一個個都垂著頭,不敢直視聖顏。
大殿裡落針可聞。
永曦帝看完手中的冊子,又命東蘭公公拿些上去,東蘭來到箱子旁,陸久安攔住他:“怎敢勞煩公公親自動手,我來吧。”
陸久安彎腰從箱子裡挑挑撿撿,刻意找了十來本“罪劣深重”的冊子,雙手奉送到東蘭懷裡,東蘭細弱的胳膊被壓得一沉,無奈看了陸久安一眼,到底沒說什麼。
永曦帝看著看著,突然把冊子砸到禦階上:“我道缸裡怎麼沒米,全讓一群老鼠給偷了。偷吃皇糧的老鼠,留著乾什麼!”
整個大殿都回蕩著永曦帝怒不可揭的嗬斥聲。
“陛下息怒。”
陸久安看過去,發現出列發聲的是廖住簿,對方和他在嶺山玩狼人殺時被他耍過,因此陸久安對他印象深刻。
廖主簿小腿直打顫,強作鎮定道:“陛下息怒,靜蘭寺乃名寺古刹,信士遍布天下,若是陛下冒動了寺廟,恐怕難以服眾啊。”
“而且,這些僧田也並非強取豪奪而來,通過交易所得,合法合規,如何定罪?”
“非也。”陸久安道,“他們確實不是強取豪奪,乃是坑蒙拐騙,鐵證如山,全部裝這裡麵了,要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何如此生氣?一群出家人,竟然使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他們還自稱什麼普度眾生呢,這是在把老百姓往火坑裡推。”
靜蘭寺為了搜羅田產,用的那些卑鄙法子數不勝數。無一例外都是先讓田主高築負債,田主無難以償還隻能被迫變賣家產。
田采全就是其中一例。
若是靜蘭寺立馬坐收戰利品,長此以往,負責此事的官吏定然會發現其中蹊蹺。
靜蘭寺自然也考慮到了,所以並沒有直接出麵購買這些土地,而是幾經周轉,才收到名下。
被坑害的百姓不明真相,反過來還對靜蘭寺感恩戴德,何其諷刺。
而除了這種手段以外,靜蘭寺還會引誘部分百姓通過把土地投獻到寺廟名下的法子,以此來逃避賦稅。
“這已經不是老鼠了,這就是蛀蟲。”陸久安咬牙切齒道。
“正是。”戶部尚書出列附和道,“富者連阡陌,窮者無立錐。這群和尚成天什麼事都不乾,一個個肥頭大耳的,就應該發配充軍。”
一個靜蘭寺就能逃避田賦千萬石,全大周有多少寺廟,若是全部抄沒拿來充盈國庫,那他也不用成天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陸久安當初說還有一個法子能進銀子時,戶部尚書還在暗暗猜測又是什麼生錢之道,卻原來另辟蹊徑,“借他人之手,慷彆人之慨。”
甚好甚好!
此舉解了戶部燃眉之急,戶部尚書自然要站出來與他同氣連枝。
廖主簿頂著莫大的壓力勸說道:“不妥啊陛下,僧人傳經布道,在百姓心中,佛早就根深蒂固了,現在動寺廟,不是和動他們菩薩一樣嗎?”
工部尚書拱火:“這有什麼好難的,把這些證據擺在麵前,百姓也不是瞎的。飯都吃不起了,還管什麼菩薩不菩薩的。”
廖主簿冷汗順著額頭滴下來:“總之望陛下三思。”
這時候,嚴終以出列道:“廖主簿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佛教文化源遠流長,不能強製拔除的,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幾經商討,最後決定:關閉部分小型寺廟,削減大型寺廟規模,限製寺廟僧人數量,讓僧人還俗耕田。另外按寺廟規模分配僧田數量,不得直接或間接侵占百姓田地,否則按國法處置。
第218章 第 218 章
靜蘭寺用非法手段坑害百姓, 侵占良田,數罪並罰。非法得來的財產被儘數抄沒,充入國庫。
院中主持首當其衝, 按大周律法, 被判遊街示眾後再羈押大牢,讓他後半生去向他的佛祖贖罪。
這次的行動比陸久安預想得還要順利還要迅速, 感歎之餘, 陸久安也非常慶幸, 永曦帝沒有像曆史上的某些皇帝那樣盲目信佛, 能夠將僧人和百姓一視同仁。
陸久安早上遞的折子,朝廷中午商議出的結果,不等午時過去,就已擬出一份文書分發下去,讓各地官府張貼衙門, 布告天下臣民, 真正是雷令風行。
戶部尚書笑得合不攏嘴, 一改往日的態度, 十分親切的挽著陸久安的胳膊讚不絕口。
陸久安簡直是受寵若驚,被戶部尚書的熱情裹挾著走出老遠,兩人才在正陽門分道揚鑣。
“戶部尚書突然這個樣子,還怪不習慣的。”陸久安一邊嘟噥, 一邊整理好皺巴巴的衣袖。
“陸久安!”
陸久安猛地回頭。
陽光下, 韓昭的麵容看得不甚真切。他站在雕花石柱後,一個人孤身冷影,如春天到來時, 那些還沒來得及撤走的雪。
“那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歡的一個地方。”
這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但是陸久安下意識就明白了, 麵對韓昭的責問,陸久安隻能乾巴巴地回答:“抱歉。”
“我很失望。”韓昭站在原地,平靜地述說著自己的心情,“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你為什麼要動靜蘭寺。”
“謹安王,這個寺廟表麵光鮮,其實裡麵都爛透了。”陸久安道,“靜蘭寺劣跡斑斑,若是他沒有做那些事,我也動不了他。”
韓昭沒有再說話,眼神變得古井無波。陸久安被他這樣幾乎沒有感情地,無機質地盯著,竟沒來由打了一個寒顫。
官府抄沒靜蘭寺那天,陸久安去了現場。
這是陸久安第二次到這個地方,名寺古刹的輝煌已經不複存在,他們的罪行被公之於眾,聞聲趕來的百姓對著寺廟指指點點大聲唾罵。
“呸,欺世盜名!”
“玷汙了佛祖和觀音菩薩。”
“老天爺都瞧著呢,因果報應這不就來了嗎?”
一排排穿著袈裟的僧人被戴上了手銬腳鏈,灰頭土臉的,一出現在眾人視野裡,百姓就一擁而上,朝著他們吐口水扔臭爛菜葉。
“快點走,彆磨磨蹭蹭的。”負責羈押的士兵毫不留情,僧人被推攘得跌跌撞撞,史無前例地狼狽。
靜蘭寺僧人有1500餘之眾,在寺廟裡有著涇渭分明的等級劃分。
被士兵抓走的那部分位居最高一級,他們在寺廟裡有著極高的話語權,不僅參與了整場侵占田產的計劃,也左右著所有僧人的命運。
其次是中等僧人,這群和尚雖然沒有參與侵占良田案,但是心中無佛,隻不過是衝著寺廟優渥的生活條件而來。他們明明身強體壯,也有能力耕作生活,卻選擇混吃混喝。這部分和尚統統被驅逐出寺廟,強製還俗。
最後就是最低等的僧人,是整個寺廟的重要勞動力,灑水掃地挑水做飯,包括耕田,這些又臟又累得活基本都是他們在乾。寺廟美其名曰修行,實則不過是打著操練的幌子奴役他們罷了。
現場鬨哄哄的,一片狼藉,百姓衝進主殿,瞄準了那尊金光閃閃的佛像。
“砸了它,這是搜刮我們民脂民膏修築的!”
“不對啊,好像是謹安王捐給寺廟的。”
“管他呢,砸了便是!”
陸久安看到這一幕,來不及阻止:“彆……”
轟隆隆——
隨著一聲沉悶的重響,在十幾名壯漢的合力推動下,巨大的佛像轟然砸向地麵。
寶相莊嚴的佛像頭顱摔得四分五裂,其中一隻眼睛落在了主殿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從上麵跨過。
這隻眼睛如同被遺棄的孤孩,它就這麼靜靜躺在地上,無悲無喜地注視著盛怒的人群,注視著高高在上的靜蘭寺從聖壇跌落塵埃。
這一場荒誕的暴.亂苗頭剛起,就被陸久安命人掐滅了,在士兵的維護下,現場恢複了秩序。
“滅佛”行動整整經曆了小半個月,才斷斷續續落下帷幕。
這一天,陸久安坐在自家宅院裡,突然聽到門外小廝的驅逐聲,他把小廝喚來一問,說是外麵有個小乞丐來乞食。
“我不是說過,如果遇到有人來乞討,不能粗暴對待嗎?”
小廝連忙叫屈:“我記著大人的話呢。已經給了這個小乞丐一碗米飯了,可是這個小乞丐不但不要,還非說是大人讓他來找你的。”
“哦?小乞丐,長什麼樣?”
小廝簡單描述了小乞丐的長相,陸久安樂道:“光頭,我知道是誰了,快帶進來。”
很快小乞丐被領了進來,圓溜溜的腦袋異常顯眼,正是陸久安去靜蘭寺時遇見的小和尚。
小和尚一見到坐在院中的陸久安,滿臉歡喜,繼而撅起嘴埋怨道:“明明是你叫我來的,結果還不讓我進來。”
“嘿,這小乞丐不知尊卑,怎可對陸大人大呼小叫的。”付文鑫虎著臉教訓。
陸久安笑眯眯掐了小和尚臉頰一把:“我給你的那張箋紙去哪兒了,你帶著它,也不至於被門人攔在外麵啊。”
小和尚委屈巴巴:“那麼薄一張紙,早不知道掉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這時候,陸起背著書箱從一旁經過,見狀興味道:“大人又從哪裡撿來的小和尚,臟兮兮的。”
“不是撿的,這是小客人。”陸久安道,“你又要走了?”
“對啊。”陸起拍了拍書箱,“昨晚徹夜寫好的稿子,都是關於近期寺廟的,新聞社還等著我帶去做報道呢。”
陸久安十分欣慰:“新聞社辦得風生水起了啊,不錯,陸起也算事業有成了。”
陸起嗔怪一聲,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個精光,隨手擦掉嘴角水漬,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陸久安轉頭看向小和尚:“想吃雞屁股了?”
小和尚雙眼猶如燈泡,蹭地一下亮了:“可以嗎?”
“那必須的。”陸久安忍俊不禁,提升高喊,“來人,讓膳夫給這位小客人準備一盤香辣雞屁股。”
膳夫得到命令,一頭霧水:“大人這又是什麼新奇吃法。”
婢女啐他一口:“儘胡說,才不是大人想吃的,是一個小和尚,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渾身臟兮兮的,差點讓門人當成乞丐趕走了。”
“唔,我就說嘛,陸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麼會吃這種糟粕貨。”膳夫打了個惡寒,趕緊驅散腦海裡那副畫麵,不敢再想。
待滿滿一盤色澤紅亮油潤的雞屁股被端上桌時,刺鼻的辛辣味混合著濃鬱的醬香味直撲鼻端。小和尚重重打了個噴嚏,看得雙眼發直。
“你這盤菜可是給我們府上的廚子出了一道難題,膳夫足足跑了四個集市,才湊夠整盤食材。”陸久安麵帶微笑看著他,“快吃吧,都是你一個人的。”
小和尚雙手齊上,滿嘴是油,感動得眼淚汪汪。陸久安給他遞來一杯解膩的柚子水,“慢慢吃,你怎麼渾身邋裡邋遢的?”
小和尚咽下口中的食物:“寺廟裡來了一群官兵,把主持和師傅抓走了,我被趕了出來。”
陸久安蹙起眉頭,他明明特意吩咐過,對於年紀尚小的僧人要妥善安置,難道這群人陽奉陰違不成。
“被誰趕出來的?”
“我師兄。”
陸久安鬆了一口氣,又見小和尚笑嘻嘻的,對自己的遭遇竟絲毫不難過:“你都被趕出來了,怎麼還挺高興的樣子。”
小和尚大大咧咧道:“我本來就不喜歡他們,他們和師傅動不動就欺負我,我早就想跑了。師傅被抓了,也是活該!”
下午楊苗苗和阿多散學回來,看到小和尚,不免又問起他的身份。
陸久安隻得又介紹一遍,然後道:“今晚他宿這裡,府上沒有多餘的空房,今晚委屈你和阿多睡一床,讓小和尚住你那屋。”
“好。”楊苗苗想也沒想,爽快地答應了。
小和尚從陸久安探出腦袋,好奇地看著阿多腳邊乖順的大狗。
“他在和狗狗說什麼呀?”
阿多抬頭撇了小和尚一眼,經過多年的耳濡目染,阿多身上的野性早已褪去,但是目光裡依舊不可避免的帶著些許侵略性。
小和尚嚇了一跳,猛地縮回頭去。
陸久安無奈一笑:“阿多哥哥在給狗狗做訓練,這樣狗狗才能成為一隻合格的導盲犬。”
第二天,陸久安帶著小和尚到集市上逛了一圈,買了幾件服飾。
“給……給我的?”小和尚捧著衣服不可置信地問。
“自然,算是我補償你的。”
小和尚不明白陸久安口中說的補償指什麼,也沒細問。他雀躍地捧著衣服進了房間,很快換了身新衣服出來,他摸著柔軟的布料,嘴裡難以自持地發出陣誇張的驚呼聲。
陸久安朝他招了招手:“一直叫你小和尚,還沒問你名字呢,你叫什麼?”
“小僧法號淨塵。”
“我不是問你法號,我問的是你出家之前的名字。”
“我……我叫曆輝。”這兩個字在小和尚舌尖艱難了滾了一圈,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寶藏般不能輕易宣之於口,當吐出來時,小和尚的雙眼驀然紅了。
陸久安動容地握了握拳頭,拿出藏在身後的帽子,給他戴在頭上。
“戴上這頂帽子,你就還俗了。”
“真的嗎,頭發還能長出來嗎?”小和尚緊張得捏緊衣角。
“真的,陸大人說的。”陸久安把帽子結結實實往下按了按,“既然曆輝小朋友還俗了,就該回去找爹娘了。”
曆輝暗淡的眸子裡,慢慢燃起兩簇明亮的火焰。
曆輝的家在一個比較偏遠的山村裡,需要翻過幾座崇山峻嶺才能達到。也不知道曆輝爹娘當初是怎麼聽說了外麵的事,還跋山涉水把曆輝送進了寺廟。
陸久安準備親自帶他回去,順便看看歸還百姓田畝的政令實施得如何,地方官員有沒有懈工怠政。
行了三天,終於到了目地的,或許是思鄉近怯,臨到頭了,曆輝竟然畏步不前,陸久安在身後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想爹娘得很嘛,還帶了雞屁股回來。”
有了陸久安的鼓勵,曆輝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上去,顫抖地推開破舊的柴門。
曆輝家的房子實在破舊,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變得搖搖欲墜,土牆上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跡。
院子裡的婦人頭發花白,蹲坐在地上篩豆子,看到曆輝的時候,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淚水奪眶而出,飛奔過來,一把把曆輝摟在懷裡:“我兒……”
兩母子抱頭痛哭,聲音響徹天地,屋裡的人聞訊相繼走出來,一家七口抱作一團淚如泉湧。
如陸久安所料那般,曆家也是深受迫害的一員。陸久安告訴曆父,不出幾日,會有官府將田畝歸還於他們,然後又給了他們幾兩薄銀,讓他們把房子簡單修葺一下,好好生活。
曆輝依依不舍地把陸久安送出山穀。
“你說曆輝家怎麼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開荒啊,眼光實在不咋滴。”
丁辛不知道怎麼回答陸大人,隻好認認真真地趕馬車。
“你覺得你們家韓將軍像不像個麵癱?”
丁辛不敢回答陸大人,沉默不語。
陸久安又問了幾個問題,皆沒有得到回應,頓覺無趣,往車廂裡一趟,閉目養神。
陽光穿過厚厚的積雲,灑在車頂上,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靜,忽然,山穀裡掠來一陣疾風,樹木被吹得搖擺不已,發出簌簌的聲響。
過了好一會,外麵傳來丁辛的聲音:“大人。”
“嗯。”
“要下雨了。”
“我知道。”
第219章 第 219 章
晉南迎來了一場強烈的暴風雨, 閃電夾雜著雷鳴,在大地狂暴肆掠。明明還不過酉時,天空卻一片黑壓壓的, 昏暗無光, 十米之外再難視物。
這種情況下,想要繼續前進顯然不可能, 丁辛找到一座被遺棄的破廟, 把馬車趕了進去。
陸久安剛掀開車簾, 狂風兜著雨水撲了他滿臉, 房子前麵那些樹子被吹得東倒西歪,跟個鬼影子一樣,陸久安皺起眉頭:“倒黴,這什麼破天氣,明明出門還好好的。”
這座廟小得可憐, 隻有一進三開間, 周圍到處掛著蛛網。廟中間有一座佛像, 斷了一隻胳膊, 佛身上也布滿了灰塵。
丁辛順著屋子走了一圈,回來對陸久安道:“到處都在漏水,隻有左邊次間還能下腳,大人還是待在馬車上好些。”
“待在馬車裡不安全。”陸久安從馬車上跳下來, 徑直往次間走去。
狂風從破洞嗚嗚吹進來, 冷得人渾身發抖。
廟裡垂掛著各種經藩,因為時間的侵蝕,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其中大部分已經被屋頂漏下來的雨水打濕了, 滴滴答答往下滴著水,隻有所剩無幾的四五條經幡還是乾燥的, 被丁辛扯了下來。
“刺啦——”
丁辛吹燃一隻火折子,把收集來的經幡和木頭點燃,火光映在陸久安臉上,總算帶來一絲溫暖。
天空仿佛破了個口子,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似乎要把小小的寺廟給淹沒了。
“看這樣子,這雨估計一時半會停不了,我們在這裡避一避,等雨小些再走。大人,你先烤烤火。”
丁辛身上的衣服都給雨水浸透了,陸久安朝他揚了揚下巴:“馬車裡備了一套乾淨的衣衫,是你們家韓將軍的,他身形比你壯,可能不太合身,你將就著穿吧。”
丁辛眉目低垂:“不敢。”
陸久安正把手攤開放在火上麵取暖,沒注意他一瞬間僵硬的身軀:“叫你去你就去,廢什麼話,區區一件衣服,難道韓將軍還會因此責罰你不成。”
丁辛沉默半頃,轉身去了馬車,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後,丁辛換好乾淨的衣衫回來。
陸久安抬頭一看,噗呲笑了。韓致的衣服穿在丁辛身上,足足大了一圈,顯得不倫不類。
丁辛和陸久安圍坐在篝火旁,陸久安看著屋外的雨不知在想什麼,丁辛這時候也無法分出多餘的心思去揣測了,手上動作不停,來回翻轉濕噠噠的衣服,隻希望把自己的衣服烘乾,儘快更換回來。
陸久安原以為這場雨最多下兩三個時辰就停了,沒想到接近酉時還沒有見歇的意思,他車上的準備的乾糧已經在來時吃得差不多了,此刻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丁辛忽然站起來:“我去給大人捉點野味。”
陸久安不同意:“這麼大的雨,獵物都躲起來了,你上哪兒捉去?”
“不遠處有條河,河裡應該有不少魚。”
“哎算了。”陸久安叫住他:“一頓不吃而已,忍忍就過去了,你剛烤乾的衣服,待會兒又給淋濕了。”
“將軍派我到陸大人身邊,就是解除大人身邊一切危機疑難的。現在大人忍饑挨餓,卑職自當去為大人覓食果腹。”丁辛執意道。
他脫掉身上衣物,露出精裝的上身,叮囑陸久安好好待在寺廟裡,轉身衝進了雨幕。
“一根筋。”陸久安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叱罵了一聲。
丁辛本就不愛說話,他一走,寺廟越發安靜,陸久安從馬車裡翻出一本書,坐在火堆旁打發時間。
沒看一會兒,陸久安耳朵一豎,猛地回過頭來,嘴裡說著:“這麼快就回來了?”
再細看,哪裡是丁辛,這荒郊野嶺的,突然冒出一個陌生人來,陸久安頓生警惕。
來人看到他,詫異道:“咦,已經有人了啊,抱歉啊,這雨太大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破廟,進來避避雨,無意叨擾。”
另一邊,丁辛已經來到河邊,這裡的魚平時沒機會看到人,麵對狡猾的獵人,顯得有些遲鈍,丁辛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了三條。
他揪了兩根結實的草莖擰成一股繩,把三條又大又肥的魚串在一起,提溜著火速往寺廟奔去。
他的腳程非快,一邊趕路一邊在心裡美滋滋地想著:陸大人待我這麼好,還把將軍的衣服給我穿,我一定要儘心儘力地做一頓美味的晚餐回饋他。
丁辛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他三步並作了兩步,隻用了短短幾息就回到寺廟。
“大人,我回來了。”
下一刻,他渾身血液凝固了一般,腦海裡一片空白。
寺廟裡的篝火還在燃燒,旁邊的人卻不見了,除了那輛空蕩蕩的馬車,仿佛沒有人來過。
丁辛哆嗦著雙手把車架從馬身上卸下。
不多時,大雨滂沱的山間小道,一人一馬飛馳而過。
……
陸久安失蹤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韓致耳朵裡。
韓致從武器營出來,一腳踹翻丁辛,兵器架被撞飛出去,叮叮咚咚掉得到處都是。
丁辛強忍著疼痛翻身而起,一絲鐵腥味迅速湧上喉間。
韓致眼裡燃燒著滔天的怒火,身上的氣勢前所未有的恐怖:“你是我在晉南最信任的下屬,我特意把你調來留在他身邊。你是怎麼保護的人?”
“屬下萬死難辭其咎。”丁辛跪在地上,心中無比懊悔,他不該拋下陸大人肚子去尋找食物。他不僅辜負了將軍的信任,還置陸大人於危險之中生死不知。
韓致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事後本將軍再找你算賬,現在去禦王府,調集兵馬。”
陸久安是在寺廟裡失蹤的。
有人說,因為陸久安遣散靜蘭寺犯了佛家忌諱,觸怒了佛祖。要不然活生生的這麼大一個人,怎麼消失得無聲無息?定是佛祖顯神通,將他收了去。
這種無稽之談,韓致自然不會信,他帶著人馬先去了那座破廟裡,果然在那裡有了發現。
九根長短不一的木棍以一種雜亂無章的順序掉落在陸久安曾經呆過的地方。
這九根木棍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若是尋常人定然不會注意到。但是韓致看到這一幕,腦海裡一瞬間便響起很久以前,還在應平的時候,陸久安靠在書桌上,告訴他:
“摩斯密碼,三短三長三短,這是求救的信號。”
久安他在求救啊。
一想到昨夜,就在這個破廟裡,四下無人的地方,陸久安一邊與敵人周旋,一邊擺下信號的場景,韓致心中就難以遏製的一陣鈍痛。
“待我找到幕後主使,定將他碎屍萬段。”
然而晉南這麼大,要在裡麵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陸久安失蹤時正值下雨,雨水衝掉了所有可疑的痕跡。禦王府搜尋了整整兩個時辰,也沒有找到有關陸久安的任何蹤跡。
什麼線索都沒有,這無疑讓韓致逐漸失去了耐心,他一掌掀翻了桌子,困獸一樣在屋裡走來走去,暴怒道:“我找不到他,怎麼辦?”
永曦帝按住他顫抖的雙手,微微蹙眉,不讚同道:“事急則亂,你失了章法。”
韓致狠狠閉了閉雙眼,強迫自己平複呼吸,當他慢慢冷靜下來後,腦袋也恢複了清明,睜開眼睛:“我要去陸府一趟。”
韓致在陸久安臥房翻箱倒櫃,胡亂找出他經常穿的貼身衣物抱在懷裡。這時候,陸起也收到了消息,從新聞社匆匆趕回來。
“韓將軍,大人找到了嗎?”
“還沒。”
陸起瞬間感覺眼前天旋地轉,身子一歪,臉色也變得慘白:“怎麼會出這種事……”
韓致徑直越過他走了出去,喚來五穀,把衣服放在它鼻子下麵:“好好聞聞。”
陸起看到這一幕,立刻心領神會。收拾好心情,走過去,道:“將軍想讓五穀去找大人?我來吧,我比較熟悉五穀的一舉一動,我們分頭行動。”
江預也走了過來:“韓將軍,我們跟著陸起,一旦五穀有了發現,我立刻讓付文鑫來稟告您。”
“好。”韓致點點頭,牽了府上另外幾隻搜救犬,然後拿著將軍令牌,到兵馬司和四京衛調集更多的人手。
他就不信一寸一寸地搜尋,把晉南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到人!
外麵如何人仰馬翻,陸久安並不知情,他從昏迷中悠悠轉醒,頭痛欲裂,緩了好一陣子,發現自己被以一個十字形的姿勢吊在刑板上。
陸久安苦笑一聲:果然還是衝著我來的。
那時陌生人走進寺廟後,陸久安便從內心深處湧上一絲強烈的危機感,儘管對方表現得非常無害,陸久安依然不敢大意,趁著對方說法的功夫,用手邊能拿到的物什在地上留下了一些標記。
若當真是他多心,也無傷大雅。
現在看來,陸久安萬分慶幸當時的謹慎。
他擺下沒多久,不知怎麼的腦袋突然昏昏沉沉,連一絲抵抗的機會也沒有,便悄無聲息地暈了過去。想來對方怕他高聲呼救,引來不遠處的丁辛,使了些特殊的手段,
也不知道對方用的什麼迷藥,陸久安現在還覺得有些頭重腳輕。
他打起精神,觀察四周的環境。
屋裡沒有一扇窗戶,陰冷昏暗,桌上燃燒的蠟燭,是這片空間唯一的光源。陸久安初步推斷,這應該是一間地下室。
房間布置簡單,但是家具用料皆是上乘,從房中布置不難看出,主人身份定然不俗。
會是誰呢?
陸久安不可避免地想起查魚鱗冊時,齊倉前來求助於他,韓致一眼看出他遭人利用,就幕後主使給他分析過的那些個人。
會是同一批嗎?
對方沒有立馬殺了他,而是大費周章將他綁到此地。想來是他身上有利可圖,有圖便有破綻,那麼他便暫時性命無憂。
至於幕後主使是誰,他想要做什麼,隻要看到人,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如此一分析,陸久安也就不慌了。
就是不知道他偷偷留下來的標記有沒有遭破壞,韓致看懂了沒有,哎,可千萬彆以為他是叫山中野獸叼了去,找獅子老虎報仇了。
陸久安思緒放空,越想越遠,就在這個時候,他一直以為空無一人的密室裡,響起了板凳拖動的聲音。
陸久安循聲看去。
他剛才視野還些模糊,屋子裡隻大概掃了一眼,那屋子西邊本放了四個梅蘭竹菊的雕花插屏,因為視角和光線的原因,他以為就是地下室的西至了。
現在他眯起雙眼努力細瞧,自然將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原來那四方插屏並不是在一條直線上,中間有空間可供通行。
而插屏後麵,還大有乾坤。
那幕後主使一直在裡邊,他醒來之後的一舉一動被對方儘收眼底。
第220章 第 220 章
一道拉長的人影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
陸久安屏息凝神, 不知為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將要有一頭可怕的怪物破籠而出。
那人的眉目隨著移動, 一點點映在昏暗的燭火下。
陸久安看清楚他的臉, 錯愕道:“是你。”
他做了諸多猜想,萬萬沒想到, 對方是僅有過幾麵之交的謹安王韓昭。
“很難猜嗎?”
“為什麼?”陸久安道, “就因為我遣散了靜蘭寺?”
“靜蘭寺……”韓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沒有回答:“我其實很欣賞你的, 也給過你無數機會。”
陸久安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他說的機會又什麼,:“我好歹也是朝中五品京官,無故失蹤,官府不會坐視不管的。屆時查到你頭上, 雙方麵上都不好看。為了一個寺廟, 值得嗎?”
“事到如今, 你以為本王還在乎嗎?”韓昭不屑嗤笑, 他抬起手輕輕揮了揮,黑暗中走出一個名冷麵侍衛,在距離陸久安兩米遠的地方放了一把螭龍紋圈椅。
燭火閃動,周圍的影子好像變大了一些, 要將吊在刑板上的陸久安吞吃入腹。
韓昭轉身落座, 再抬頭時,陸久安發現對方仿佛變了一個人。
他的臉冷冰冰的,不似以往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 霜雪寒梅的清冷,而是憎惡的, 如視螻蟻的陰冷。
這才是真實的,毫無保留的韓昭。
韓昭修長的指尖敲打著扶手:“我本來想拉攏你,曾三番五次向你示好,你也微笑接受了。那時候,我還暗自竊喜,以為憑借自己的魅力征服了你。可是轉頭之間,你就將我的一腔好意給踩進泥塵!”
“抱歉……”
“閉嘴!”韓昭眼神陰鷙,“你們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都向著那兩兄弟。我有什麼不好的,為何不能歸順與我。”
陸久安皺眉:“你指陛下和鎮遠將軍?”
“除了他們,還有誰讓我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陸久安腦袋一轉,大概明白了其中緣由:“又是何必呢。陛下賢明愛德,你好好做你的謹安王不是挺好。”
“好一個謹安王。”韓昭聞言猝然大笑,“你知道什麼意思嗎?韓籌這是警告我,讓我謹小慎微,安分守己呢。”
“我就偏不如他的的意。”韓昭恨意了然,咬牙切齒道:“隻要是他們的東西,我都要搶過來!”
聽到這裡,陸久安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你要造反?!”
韓昭明顯愣一下:“你果然非常聰明。”
“怪不得。我當時就很疑惑,一個寺廟,囤積如此多的金銀財寶又有何用,如果在靜蘭寺背後操控的人是你,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當初官府抄沒靜蘭寺財產,一箱箱雪花銀抬出來,出動戶部所有人,花了一天一夜才清點完畢,數額多達幾萬兩。估計除了靜蘭寺,其他幾個寺廟也參與了其中。
陸久安又想起來,在前往靜蘭寺的路上,韓昭曾旁敲側擊過火藥的製作方法,這些銀子最後流向何處不言而喻。
大肆斂財,製造武器,舉兵造反,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用寺廟做擋箭牌,誰又會懷疑到韓昭頭上。
想通一切之後,陸久安竟覺得有些好笑:“所以,我隻是想收回多餘的僧田,卻陰差陽錯之下,破壞了你的大事,你才是你真正將我綁來的原因?”
韓昭不置可否。
陸久安又問:“是你派人去接近齊倉,讓他來求助於我的?”
“是。”
“若是我去找刑部說情,你便能借機生事,屆時你可以視情況選擇幫我以收買人心,也可以落井下石。無論你選擇哪一種,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韓昭輕飄飄道:“不能為我所用,那就隻能除去了。”
陸久安歎了口氣:“我隻是想安安靜靜搞搞基建,讓這個時代的百姓過得好一點,你大可不必把心思花在我身上。”
“可笑至極。”韓昭道:“這天下之人,街上乞討的,學堂裡讀書的,坊市裡做買賣的,朝廷裡當官的,誰不是追求富貴顯達,你陸久安竟說為了百姓。”
“你這麼俯身做牛做馬的,難道以為那些百姓會知道,會感恩戴德?幾十年一百年後,誰又會記得你,何必殫精竭慮,得罪人不說,還把自己搞得又累又不舒坦。”
陸久安想說人死如燈滅,我怎麼會不明白,又想反駁他你謹安王機關算儘,到頭來也是一抔黃土。但是話到嘴邊,隻吐出這麼一句:“你不會明白的。”
“我確實不明白。”韓昭淡漠的瞳孔閃了閃,竟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我那三弟明白得很。”
陸久安咻地抬起頭,目光如電,警惕地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嶺山圍獵,你們在溫泉湯裡,好不快活。”
他知道我和韓致的關係了。
陸久安臉色難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撲了撲,手腕上的鐵鏈被晃得嘩啦作響。
韓昭快意地拍了拍手,從圈椅上緩緩站起來,走到陸久安麵前:“我那素來不開竅的三弟對你情根深種也就罷了,皇兄也是不著調,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嘴上喊著陸愛卿,卻任由自己的弟弟褻玩自己的臣子。哦,我差點忘了,韓致這輩子也無所出了,好不容易見到喜歡的,韓籌這個做哥哥的,當然恨不得把你栓在韓致身邊,說不定哪天興致好了,兄弟兩人一起雙管齊下也未可知。”
陸久安氣得渾身發抖,腦袋裡那些緩兵之計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伸腳狠狠踹了出去,出其不意之下,韓昭竟挨了個結結實實。
韓昭痛得五官擰成了一團,緩了好一陣,露出一個個陰惻惻的笑來:“你說我該怎麼做,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要殺要剮隨你的便。”陸久安劇烈喘.息,“大不了一百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好得很。大周一直有殘疾不得入朝為官之說。”韓昭瞥了一眼佇立在側的侍衛,聲音冷酷無情,“打斷他的腿。”
冷麵侍衛上前,二話不說,操起木棍狠狠打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從小腿神經末梢快速蔓延到大腦,陸久安冷汗直冒,眼前一陣陣發黑,若非他咬緊牙關,已經丟臉地慘叫出聲了。
這王八蛋……
侍衛再次揚起手來,陸久安認命地閉上雙眼,誰知這時候韓昭出手攔住他:“等等,我改變主意了。”
陸久安腦袋無力地垂著,臉上毫無血色,他自穿越過來,哪裡受過這種罪,疼痛讓他幾欲昏死過去,全憑一口氣撐著。
韓昭走到角落,從箱篋中拿起一個胭脂盒,摳出少許來,一點點抹在陸久安嘴唇上。
陸久安怒目而視:“你乾什麼!”
他本就生得麵若桃李,此番嘴上被抹了一層豔紅的胭脂,額頭上滲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真正是昳麗絕倫。
“怪不得我那三弟對你癡心一片,如此看來,倒也能理解。我猜猜,你和韓致在一起,應當是承.接雨.露的一方吧。”
陸久安一瞬間臉色煞白,遍體生寒。
韓昭捧起他的臉輕輕啄了一口,被陸久安厭惡的躲開,韓昭用指腹愉悅了地抹了一把唇角。
“嗯,味道不錯,不知道男人有沒有守身如玉的說法,你說要是韓致得知你雌.伏他人身下,會是什麼反應,我很好奇,你好奇嗎?”
韓昭語音落下,密室大門被推開,三個男人齊步跨入,這群人皆是生得牛高馬大,壯如黑熊。陸久安看了一眼,目露惶恐,身體無法克製地往後縮去。
他料想過百般手段,不意韓昭竟使出這麼下三濫的法子。
太荒唐了,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有朝一日居然會陷入這等境地。要是被這幾人折磨,不僅顏麵儘失,且性命不保。
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看著漸漸逼近的幾人,陸久安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絕望。
韓致為什麼還沒有來。
三人臉上不帶半點情.欲之色,開始動手除掉他身上的衣物。
陸久安拚命地掙紮,其中一個男人抓住他的腳,輕而易舉地就摁住了。陸久安的反抗在對方的蠻力下顯得不堪一擊。
韓昭就坐在那張圈椅上,以手托腮,好整以暇地哼著歌,就像在欣賞一出好戲。
“哐當——”
密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室內的幾人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動作。
韓昭看著闖進來的人,警告道:“祝嶽,不要壞了我的好事。”
祝嶽不滿道:“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對,你明明答應過事成之後,陸久安歸我的。此等人間尤物,你給這幾人糟蹋,不是牛嚼牡丹嗎?”
祝嶽兩三下把人扒開,來到陸久安麵前,掃了一眼他高高腫起的小腿,嘖嘖歎道:“真可憐,美人,讓你受驚了。”
陸久安身上力氣已經抽空,看看祝嶽,又看看韓昭:“你怎麼會在這裡?”
祝嶽被他反應逗笑了:“我是謹安王的入幕之賓,有什麼奇怪的。”
這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陸久安眼中的神采迅速湮滅。
“人我帶走了,借你客房一用。”祝嶽簡單打了個招呼,扛起陸久安,一路走出密室。
直到重見天日,陸久安才確定他之前的推測沒錯,祝嶽見他東張西望,無情地戳破他:“不用想著逃跑,也不用想著還有誰來救你,你家韓將軍已經來此搜過兩回,但這裡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彆院,又能搜出什麼,你說是吧?”
祝嶽隨便挑了一間推門而入,把陸久安丟到床上。隨後剝了衣衫,露出一身的腱子肉,覆.身而上。
“放過我吧。”陸久安全身力氣都耗光了,聲音沙啞地哀求。
“那可不行。”
陸久安偏過頭趴在床邊乾嘔。
“你現在惡心,待會兒就知道我的好了。”祝嶽一隻手擒住他下巴:“我可不像韓將軍那般不解風情,他能讓你快活嗎?對了,你還不知道,你曾經那位同僚冷寧阮,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可惜嘗過幾次食髓知味,太纏人了。這次要不是他告訴我們你的行蹤,恐怕還抓不到你。”
陸久安瞳孔轉了轉:“他怎麼會知道……”
“不要小看仇恨的力量。成天盯著你的一舉一動,當然會對你的去向了如指掌。”
祝嶽埋下頭,陸久安甚至能感覺他灼熱的氣息噴在臉上。
“知道嗎?你現在這個樣子,和沐藺當初臨死之前一模一樣。””
聽到此話,陸久安心神震動,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猝然掀翻祝嶽:“沐藺的死,和你們有關?”
祝嶽摔到床下,哈哈大笑:“沐藺是韓將軍的好友,韓昭要對付他,不是很正常嗎? ”
陸久安眼前恍惚浮現出沐藺搖著折扇的身影,一股莫大的憤怒席卷了他,他呼吸急促,失控地大吼:“是你們殺了他!他做錯了什麼,你們這群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