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變得緊張起來了嗎?
——大概沒有。
蛇尾少年被吼了一通, 仍然氣定神閒地歪坐在絨綢蟬被之中, 任由自己的尾巴被人向外扯拽, 抱著我, 繼續耐心地把最後一點煙草倒磕, 喂我抽。
而那個說話的少年,相反,他的臉色沒一會, 卻開始變得有些發青, 完全不像是在之前那個拍賣會上一副矜貴少爺樣兒。
拽了老半天都沒有拽動, 在我有些隱隱同情的注視下, 他三步並作兩步, 走上來後就隨手拿起床頭不知道是水晶還是玻璃的煙灰缸,朝自己弟弟同樣長著細膩鱗片的手背上砸——剛好就是蓋在我手背上的那隻;動作敏捷到連我都沒反應過來!
然而, 我背後的少年就像是能預知似的,還未等他落到實處,輕輕一避, 才放開了我。
……
看著煙灰缸裡細白的灰塵落在自己坐著的天鵝絲絨床上,他雙手往下一拍,試圖將煙灰撣掉, 咬著形狀漂亮的唇瓣, “弄臟了,又弄臟了, 要被珊妮嘮叨的, 哥哥真討人厭。”
我發現他們雖然都是銀發, 但年紀大的那一個反而發色偏淺一些,瞳孔的顏色卻更加濃稠。
隻是扔了個小體積的物件,就讓年長的病弱少年微微地喘起了氣,扶著一旁的圓桌桌角休息,完全稱得上是嬌貴到了極點。
我:“……”厲害哦,你從進來到現在,還沒有十分鐘吧?
他歇了一會後,冷冷地抬起眼,打量著他的弟弟,“夏希,你隨便跑到我的房間,結果被外人看到了尾巴,看來你還挺得意的。”
“誒?”蛇尾少年歪頭看著我,然後戳戳我的胳膊,光潔的臉蛋蹭了我一下,“這個不是女仆嗎?”
“這是我從叔叔他介紹的違規拍賣會裡買的收藏品!笨蛋!”
——買?
這位小哥,你好像……沒付錢的吧?
“夜鶯還需要買嗎?西澤爾的實驗室裡不到處都是嘛。”這位夏希少年的問題和我相同,但關注點卻不一樣;他說著,就將頭貼在我的肚子上,尾巴調皮地蹭來蹭去,“我聽艾布納說,哥哥你把拍賣會弄得亂七八糟,凍死了所有人,然後大大咧咧地就回來了;媽媽還不知道這件事吧?……想讓我保密的話,就把她給我,等價交換~”他做了個鬼臉,“誰讓你總是那麼暴躁。”
“艾布納那家夥……”聽到他的威脅,病弱少年立刻轉身,一副想去找人算賬的樣子,但還沒走兩步,想了想,就又調回頭:“我又沒殺人,才不稀罕你告不告狀,反正你每天都要告狀;把她還給我!”
“我不。”夏希吐了吐舌——它不再是剛才蛇信子的模樣,而變成了正常的、人類的粉色舌頭,“我、就、不!”
“你逼我的。”
另一個像是被他這副隨便的態度給惹惱了;他頓了頓,冷眸眯起,將手向外伸開,輕輕一劃開——嘩啦啦……
頃刻間,凝冰的我身下的半張床,就被凍成了一具冰床!
……
緊接著,這些散發著寒意的冰層不斷擴大,直到整個房間的每個角落,都附著上了冰霜的痕跡!
我的天……白學現場麼這是?!
而夏希的反應也很快;他把我朝床沿邊一推,然後揚起尾巴,輕盈而迅猛地“咚”地一掃!擊碎那邊丟來的一大坨冰渣案幾;又胡亂朝著他的方向使力撐住雙臂,借力腹部的動作,彈躍而起,尾巴朝著目的地重重地甩了過去!
雖然千鈞一發之際,那股蠻力被對方躲開了;但,隻聽劈啪幾聲,尾尖掃過、落到窗戶上的案幾,就化作了流星——順便還帶走了雕花窗簷某個四方的卡角。
而無辜的窗玻璃,頓時碎了一地。
……我就說,為什麼一走進來,就看到整個房間的邊邊角角,到處都是褐色的斑點;我還想著布置得如此豪華,家具看上去也很有檔次,為什麼那麼多地方都發黴了,原來是這樣。
一個熊孩子就夠受的了,萬萬沒想到,這家居然還有兩個……
“你每次都拿我的東西!藥沒了自己不會找西澤爾配嗎?還非要像個嬌弱的小姑娘,等著彆人喂到嘴巴裡!”
“我本來就很脆弱的,昨天花園裡剛澆過水,要是我去找西澤爾的時候,不小心滑一跤、受傷了怎麼辦?再說,你的東西本來就是我的——這可是你說過的話,上次拿走我的遊戲,你說你有什麼也會和我分享的!”
“那你到我的客廳看電影,吃的東西弄得地上黏糊糊的,尾巴縫裡的冰淇淋全都沾到我床上了,我也沒說什麼吧?!再說,你哪裡脆弱了,簡直比史前巨獸還要蠻不講理!地上很滑不是正好;你自己就是滑溜溜的……和表哥那群姐姐們一樣的蛇美人……”
“蛇有什麼不好,你自己也是蛇啊——皺什麼鼻子啊?我又好看又可愛,還比你聽話一百倍~你一生氣,隻會把人凍成冰、還害得彆人不得不被放在火倉裡烤才能解凍,脾氣差勁得要命,害得媽媽總要去道歉,爸爸老是為你發愁的哭!而我和你完全不一樣,我……”
這兩個兄弟一邊鬥嘴、還一邊打著架,把房間裡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乒乓直響,又不停地互相揭短,數落對方;我為這家的父母默哀了一秒,踮著腳,弓起了腰,繞著他們爭執的界外地盤默不作聲地移動著,等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看到當哥哥的捂住了胸口,扶著地,開始使不上勁兒了;於是弟弟趁機一尾巴把他按在牆上,掐住他蒼白的脖頸:“怎麼樣?打不過我就早點認輸,每次都這一套,我早就膩了。”
麵色蒼白的少年不服輸地瞪著那雙澄金的眼眸,裡麵滿是不樂意,但他實在沒力氣了,當視線不經意地對上我後,他狼狽地轉過頭,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認輸。”
“伊萊~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到~這次的認輸聲太小了~~!”
夏希少年說是這麼說,但他尾巴歡快搖擺的速度,卻出賣了自己;我趁他們口角官司到最大聲的時候,順勢打開門,想快點溜走,結果……
我就被他拖了過去。
……
“這個夜鶯小姐姐給我,房間你來打掃!”夏希放開了他哥,得意洋洋地一把舉起我,雙臂像搖晃著小孩,邊用尾巴轉圈圈、邊唱著一首語調奇怪、發音複雜的歌謠,就在原地自得地轉了幾圈;“走了~拜……拜。”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從他的右手開始,直到尾巴,全部變成了透明無色的寒冰;他保持著微張嘴的驚訝神態,模樣很像是國際冰節上作為最優品展出的、古羅馬神話裡的人蛇少年!
……
“哼。”伊萊起身,拍了拍身上起褶皺的地方,此刻再不見那副虛弱的樣子;他盯著弟弟,眼裡全是嘲意,露出一抹壞笑,灑脫地拭去唇邊小擦傷流的血跡,“笨蛋就是笨蛋。”
說罷,他捂住嘴巴咳嗽了幾聲,看向我,“你……”
我咽了咽唾沫,有些擔憂他下一個集火的目標是我。
“不是啞巴啊?”他眨眼。
“殘破的美麗藝術品,比較具有感染力。”我鬆了口氣,一本正經,“司儀說的。”
“哦。”
還以為他又要問什麼會讓我暴露身份的問題,沒想到,他眉頭一皺,先是打量了下四周,然後偏頭問我:“會不會打掃房間?”
已經不能細看的淩亂室內,看樣子讓他頗為頭疼,“叫她們肯定要被囉嗦死……”
繞了一圈,還是沒有躲過這樣的命運。
於是,我對他點點頭,就和他一起開始收拾房間。
……
………
完全沒有出乎我的預計,這位看著是個公子哥,實際也是個公子哥的大少爺,壓根就不會打掃衛生:)
他拖地,就把床上的絲綢被子丟在地上,腳踩在上麵緩慢前移——好吧,反正這個本來就已經被弄臟了,無非就是讓地上除了物件的碎渣、化了的冰塊之外,又多了一層油膩膩的煙灰;掃地,他很過分地把自己弟弟冰像化凍到一半,捏著那條長鱗尾巴當作掃帚拖來拖去,動作輕快到讓人無言以對;最後弄完就嫌棄地往旁邊一扔。
整理房間,嗯,他已經沒力氣了,趴在床上呼呼地喘氣,模樣就仿佛我剛才強.奸了他;實際上,他就隻勞動了不到十五分鐘而已。
而我,身上帶著很多沉重的首飾(後來摘掉了)、穿著觀賞用,才能讓人勉強忍受的少女蕾絲裙,鞋跟不低,假發倒是一開始就被他拿掉,說不好看——艱難到了這種地步,我還是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通過一個下午,幫忙把房間收拾整齊……
經過這個下午,讓我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像熊孩子這種生物,隻有破壞力;至於為自己的行為善後,那是不、存、在、的。
……
為了晚上能睡個安穩覺,我無視攤在床上裝虛弱、實則在玩手機的伊萊,還有依然被凍得敲起來梆梆響的夏希;在屋內跑來跑去,掃地拖地丟垃圾,順便還把外麵的客廳打掃乾淨,直到夕陽西落,才整理出了九個大垃圾袋,換了床單被罩(包括大小床都換掉了),順便還把弄臟的衣物用洗衣機洗好後,晾起來。
夠不到的地方,我便踩著雕工細致的桌子,拿抹布去擦天花板上濕漉漉的水痕。……
這個房間說是臥室,但就像是五星級酒店裡的總統房一樣,不僅包羅萬象,該有的不該有的,居然都有;而且麵積還非常大,打掃起來並不容易。
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打掃得光彩整齊,我順便洗了個澡,征求到屋主同意後,我穿著他的新T恤衫和褲子(大了幾號,但勉強能用)——覺得自己從昨晚到現在,終於乾淨了起來。
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伊萊從最初的驚異,到後麵一直是用那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我,到最後,他連手機都不玩了,而是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支著頭,看我收拾東西——估計是在學習;我想。
嗯,他是應該學習一下。
……
古老的鐘聲敲了六次,響徹在整個空間地域,我看了眼牆上的布穀蛇頭掛鐘,在大掃除過程中,我總是有意無意地觀察和打量——總算,我明白自己此時身處在何處了。
對比著以往的經驗,我排除了好幾個選項,最終確定,這裡不是歌莉婭地區!
無論是堡壘式的彆墅建築,繁花似錦、獨具特色的圍城花園,都不太像我熟悉的風格。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才被帶到這裡,但印象中並沒有睡多久——沒有人類那種昏睡超過10小時以上,頭暈目眩或者精神萎靡的久睡症狀,也就是說,這應該還是在那個拍賣會的附近,坎特拉的首都——甚至可能是郊區;從麵積來看,大概也多半如此。
“哦,對了。”在我邊擦頭發,邊走神的時候,坐在旁邊托腮望著我的伊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先是伸了個懶腰,好像辛苦了一下午的人是自己,然後伸手,靈巧地揉了下我細碎的劉海——因為不太濕,那裡還沒擦到,“你晚上也要睡這裡的。”他補充,“和我一起睡。”
誒,我停下手裡的動作,這家人原來這麼窮麼?看著還挺奢豪的,結果連個房間都均不起?
見我驚訝,他微笑,裡麵帶著些許矜持和理所當然的自得:“昨天讓你住了我表姐的房間,是因為我有事不能陪你,我聽說實驗室出身的夜鶯很缺乏安全感?必須要主人陪著生活半年以上才可以?也行……”
他歎了口氣,“以前的那個主人、你就忘了他吧;反正他就算不賣掉你,也養不起你了。還有,你也不要想著跟我弟弟一起住,雖然他和我的味道差不多——但剛才你自己也看到了,夏希有病的,我也隻好管管他。”
這年輕又幼稚的漂亮少年睜著眼睛,卻說出了讓人無語的瞎話,“你不想正睡著睡著、就被他給纏死吧。又不能出聲呼救,那可是很慘的呢……”他神色皚皚,仿佛回味著什麼令人感覺不妙的東西,頓了頓,最後,他緊扣住我的手臂,語氣頗為認真地道:“你可是我的,記住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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