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停,再加上二三日的曝曬之後,馬蹄湖外的小路,一下子又變得平坦乾燥起來。
酒香四溢的徐家莊,不時還傳來青壯們苦練的聲音。
按著徐牧的意思,誰也說不好岌岌可危的大紀皇朝,以後會發生什麼,有必要訓練一下莊人,哪怕作為護莊之用。
“東、東家,有人來!”弓狗坐在瞭望塔上,垂了頭開口。
聲音有些微弱,但徐牧還是聽清楚了,皺著眉抬起了頭。
並非是什麼訂私酒的客戶,而是一騎人影,身子上穿著勁袍,壓著竹笠。
等人影近了,徐牧臉上露出苦笑。
“小東家,我家少爺請你過去一趟。”常威勒停韁繩,高聲大喊。
“常威,回去告訴你家少爺,我這兒還要釀酒,改日登門謝罪。”
“我家少爺說了,今兒是他三十大壽,你若是不來,便是卻了生意人的情分,下個月不留米糧給你了。”
狗曰的三十大壽。
當然,以常四郎的做派,估摸著是真有事情,至於米糧這些,頂多是溜嘴的玩笑話。
常家鎮離著馬蹄湖,並不算太遠,半日的功夫,便去到了鎮子口。
剛下馬,徐牧便看見常四郎,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鎮子外,依然是一張桌子一壺茶,喝得不亦樂乎。
“小東家,過來些。”
見著徐牧,常四郎笑著招手。
“小東家一來,常家鎮蓬蓽生輝。”
“常少爺客氣。”
“且坐。”
常四郎捧著茶盞,親自給徐牧斟了一盞。
“我與你說過,整個內城,讓我常四郎親自斟茶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徐牧表情無語。
在長陽的國姓侯也是,一開口,便先要扯這麼一句。
“見過小陶陶了?”
捧著茶盞,徐牧怔了怔,沒明白常四郎的意思。
“哦對,他叫袁陶,是大紀朝的國姓侯。”
“見了,談了筆生意。”喝了口茶,徐牧臉色不變。
“他一個落魄侯爺,和你談個鬼的生意。”常四郎笑著搖頭,“不過,你可莫要小看他,他要是一個生氣,真能喚來十萬紀卒的。”
“常少爺,我不懂這些。”
“明哲保身,無可厚非。”常四郎仰著頭,舒服地灌了口茶。
“大紀興武十一年,小陶陶最後兩個兄長,戰死在北狄人的鐵蹄之下。朝堂裡,有人要斬草除根,是老子仗著一杆槍,背著他,挨了十七八刀後,才逃了出去。”
常四郎微眯眼睛,似是在緬懷以前的那份好膽。
“後來先帝認他做了義子,事情才算好轉。大紀興武十五年,我常小棠終於考了狀元。入殿謝恩,路過午門時,見著有一老忠臣,全家老小八十餘口,被滿門抄了斬。那時候我就哭了,哭完好久才入殿,並未謝恩,嘿嘿,便朝著那位宰輔崩了個屁。”
“我先前與你說,是我老爹帶了十萬兩銀子去救我,但實則,是小陶陶跪在先帝的病榻前,跪了整整一夜,才免了我死罪。”
常四郎頓住聲音,眉眼間,是散不開的失落。
“雪鷹喜歡渡山,錦鯉喜歡逆遊,但都一樣,不管黑的還是白的,能抓到碩鼠的便是好貓。”
徐牧平靜而坐,短短時間,他突然間都明白了,不管是常四郎,還是袁陶,都不可論對錯,錯的,隻有爛到了根的大紀朝。
“河州破城在即,百萬難民想活,隻能朝著內城的方向,一路逃下去。”
常四郎閉上了眼睛,久久,才給自己重新斟滿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