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的嘴唇蠕動一下,“我給她放假了,她和她的小孫子一起病死在了家裡。”
“呃……”
“算了,我確實不該問你。”
瑪利亞歎了口氣,再次看向阿德米索爾:“「機器」先生,你還記得我們本月還有多少資金結餘嗎?”
阿德米索爾當即報出一串數字:“本月資金還剩四十五鎊六蘇勒兩便士,預計發完全部工資後還剩3鎊半。”他有些遲疑,“但我不清楚……這些工資……”還有多少人能拿到。
瑪利亞沒有接這句話:“那總共還剩下多少錢?”
阿德米索爾心算幾秒:“上一次和極光會的合作讓我們獲得了一大筆錢,現在手頭還很寬裕,剩餘一千六百鎊,但這也是我們接下來兩個月的基礎資金。”
“好,先劃分六百鎊出來,做撫恤金備用。”瑪利亞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多少悲傷了,像石頭一樣堅硬,“休息兩小時,吃過晚飯後,我們開始統計……傷亡人數。”
“從基金會內部的傷亡開始統計。”
三人以沉默應下,阿德米索爾拎起溫熱偏燙的白開水上了樓。
“你們有聽說什麼能改變人思想的非凡物品嗎?”
瑪利亞若有所思地對肖恩和蓋文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為什麼我當時不是第一時間念誦尊名召喚首領,而是想著先救人,先念兩遍,然後就撞上魔女?”
三人麵麵相覷,都流露出一種茫然的神色來。
樓上,布來克醫生剛好慰問完了最後一位患者,口乾舌燥,匆忙下樓想要泡杯茶喝。阿德米索爾和他交接了病曆和藥物,上樓看護患者們。
他給離得較近並且清醒的人們倒了熱水,得到了一些疲憊的回應。
年紀較大的患者們較多,沒有家屬陪護的,阿德米索爾總是要心驚膽戰地觀察一下他們的胸口是否還有起伏,他也不忍心喚醒他們,便用浸透了涼白開的濕紙巾幫他們擦一擦嘴唇。
過程中他偶爾下樓取乾淨的一次性杯子,聽到布來克醫生在和瑪利亞討論今晚就走還是明天再走,恢複了一點力氣的肖恩已經開始拆門外的招牌,換成雜貨店。
五點之前,患者們就要被清空,二樓的病床會被改成貨架。
布來克醫生決定現在就走。他單身,沒有妻兒,可以走得了無牽掛,過幾周再回來。
“你的水。”
“謝謝。”
阿德米索爾把最後一杯熱水交給了患者家屬,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阿德米索爾見過她,是東區的一個小裁縫,時常在自己的住所附近給人縫補衣物。
姑娘懷裡抱著一個紙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道裡麵會是什麼。
她正和躺在床上的中老年男子小聲說著話,中老年男子麵帶微笑,不停地跟女兒說著感謝醫生之類的字眼,但他說幾句就會開始咳嗽,看樣子也是呼吸係統受了損傷。
“醫生,我想帶我的父親回去了。”裁縫姑娘抱著紙袋站了起來,把中老年男子的上身扶起,阿德米索爾趕忙放下托盤,幫她一起扶著對方下了病床。
男子看上去很渴,把女兒遞來的水一飲而儘,被燙到了似的不住抽著冷氣。
他不停地道謝,弄得阿德米索爾很是不好意思,趕緊讓他坐著休息一會兒,並帶著裁縫姑娘去樓下跟布來克醫生說離開的事情。
樓下,已經開始收拾行李的布來克醫生看到了裁縫姑娘,聽她講完,很驚訝地說:“泰勒小姐,你不讓你的父親多休息一會兒嗎?現在就要走嗎?”
名叫泰勒的姑娘搖了搖頭,還沒說話,眼眶就先紅了起來。
“爸爸說他想回家吃飯,吃我煮的肉湯。”泰勒揉著眼睛說,“他說他剛買了好大一條火腿,很想趕緊吃一點,不然就再也吃不到了……”
布來克醫生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得搖頭歎息了幾聲,囑咐道:
“回去之後,你讓他好好休息,多喝水,少運動。科勒先生說他剛賺了一筆小錢,足夠你們父女倆過一個溫暖舒適的冬天。之後……泰勒,你一定要堅強。”
泰勒又擦了擦眼淚,借了點溫水擦乾淨臉,擦掉淚痕,一直等到發紅的眼眶也恢複了正常,她才走上樓,把自己的父親扶下來。
那個叫科勒的先生活不過這個冬天了……阿德米索爾忽然有所明悟。
他想到最近發生的種種事件,想到凡人們如同草芥的生命,想到即便是非凡者也自身難保的這次危機,想到以各種不同的姿勢死去的人們……這一刻,他看著推門離開的泰勒逐漸遠去的背影,忽然對命運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我們可以讓她來基金會工作嗎?”他趕緊問瑪利亞小姐,“聽說她的手藝很好,很會做衣服。”
沉默地翻看著成員名單,並且時不時用筆劃掉一些的瑪利亞抬起頭來,聲音又冷又輕:
“可以,我有這個想法。”
“還有黛西……如果她沒有得到足夠一個小姑娘活下去的補助的話,我就把她招來當文員。”
“我們需要補充人手,需要……很多人。”
她歎了一口氣,繼續翻看著名單,不再說話。
389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克來恩才和阿茲克告彆。
經過了一通混亂的傾訴,克來恩感覺自己的心裡一直以來就存在著的陰霾——他不得不為了隱藏自己而欺騙彆人——消散了不少,好受多了。
雖然這種突如其來的傾訴欲其實並不一定是個好東西,克來恩覺得自己明早起床之後想到現在的胡言亂語肯定會尷尬地把自己裹在被子裡。但他依然會選擇傾訴,因為他已經壓抑了太久,沉默了太久,那些鮮活的過去被逐漸掩埋在現在的危險和詭異的世界之下,離他越來越遠。
而阿茲克那邊就有點微妙了,阿茲克對克來恩的真正的家很感興趣,對“會飛的機器”,“四個輪子的會跑鐵箱子”,“燒烤”以及各種各樣的東西感到新奇。
同時,他也認真地和克來恩探討了“周明瑞”來到這裡的可能的原因——作為一個擁有第四紀記憶碎片的人,阿茲克否定了克來恩的“說不定源堡就是藏在安提哥努斯筆記裡”的猜測,他認為是那幾句古代文字的咒文和源堡產生了聯係。
而克來恩初生牛犢不怕虎亂搞出來的尊名剛好指向了源堡——這就是一件很值得深思的事情,如果說“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具有指向性,那究竟是指向了克來恩,還是那個“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呢?
這一構思的提出,讓阿茲克和克來恩頓時都感到汗流浹背,匆匆終止了這個話題。
再加上“克來恩”曾經接觸過占卜家途徑天使,安提哥努斯的筆記,阿茲克十分懷疑這一切都是某位偉大存在的布局!
“克來恩”死去,“周明瑞”降臨,“周明瑞”聯係到源堡,“周明瑞”成為現在的克來恩……不過克來恩現在是黑夜女神的卷者,不知道黑夜女神在這一過程中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
阿茲克一想到這個,就不自覺有點心懷芥蒂。
不過他主觀上更覺得他們都是同病相憐的受害者,克來恩這個連主動害人的心思都沒有的年輕人不會是布局者之一。
“其實我不建議你向黑夜女神祈禱,保護你的哥哥和妹妹。”阿茲克在臨走前說道。
“神靈的卷顧就像一張彩票,她們花了幾便士幾蘇勒給了你一張叫卷顧的彩票,而兌獎的時候卻要從你這裡拿走數百乃至數千鎊。我不知道黑夜女神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但把自己的家人置於神的目光之下或許不是好辦法。”
“但這應該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不知道黑夜女神對我的態度,如果由我親自去保護你的哥哥妹妹,或許會適得其反。”
克來恩也忍不住歎氣:“我知道,阿茲克先生。”
“謝謝您,謝謝您願意聽我說這麼多。”
阿茲克戴上帽子,拿好手杖,最後一次叮囑道:“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貝克蘭德,就在走之前做好一切準備吧。好好使用‘蠕動的饑餓’。”
“我不想再失去一次我的學生了,克來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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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老師,人類是什麼?
衰敗:蘆葦。
理查:我很強,我還有知識和實踐的能力,那我應該是一根健壯的草葉吧?
衰敗:依然是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