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之後,這酒吧老板就死死地盯著宋思年的表情,像是想從他眼底翻出哪怕一絲被自己嚇到或者震到的擔憂、恐慌。
然而他失望了,在青年俊秀的麵龐上,那雙最為出彩也勾人的桃花眼裡,他能看到的隻有不以為意的沒心沒肺,除這之外彆無其他——就好像麵前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更不要命的小混混一樣。
老板正失望地準備把目光收回來,便見麵前的“小混混”突然笑了起來——
“好,我喜歡爽快人。”宋思年伸手一副哥倆好的架勢,拍了拍酒吧老板的肩膀,“既然這樣,那我就直說了——其實我的開價很簡單,你能把這一個周內你那個攝像頭拍到的所有錄像全部複製給我一份,就夠了。”
老板一愣:“就、就這麼簡單?”
宋思年笑眯眯地點頭,“對啊,就這麼簡單。”
“這……你讓我想想。”這酒吧老板糾結地皺起眉。
宋思年:“行,你抓緊想。”
宋思年的目光落到彆處去,正見吧台後麵的調酒師正把手裡的調酒杯刷出了花兒,在空中連環攢了幾個圈兒之後,啪地一下壓到了台上。
“漂亮啊。”宋思年讚歎了聲,他自然看得出來這是半點鬼力沒用,純靠手法的一套技法。
而宋思年這邊剛感慨完,身旁糾結的酒吧老板也做好了決定——
“行,你們跟我來吧!——不過事先聲明,確實隻有這一個要求吧?”
宋思年笑笑,拿手一指吧台後麵的調酒師,“老板你要是舍得,把他送我怎麼樣?”
宋思年身後,謝忱步伐一頓,目光危險地看了吧台裡麵似乎呆住了的調酒師。
而那酒吧老板也同樣愣了幾秒才苦笑著回過神:“這位先生您可彆說笑了,他可是我們Envy的‘台柱子’,他要是走了,我這Envy的生意得垮掉一半。”
“那好吧,”宋思年狀似無奈地聳了聳肩,“君子不奪人所好嘛,老板領我們去複製一份錄像?”
酒吧老板應了一聲,指指樓上,“兩位先生跟我上來吧。”
“不必。”宋思年轉頭對謝忱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下來。”
謝忱:“嗯。”
……
誠如宋思年自己所言,上去之後沒幾分鐘他就下了樓,晃了晃手裡從老板那兒蹭來的新U盤,對謝忱說:“走吧,可以回去分析一下這個了。”
“好。”
兩人前前後後出了酒吧。
進到鬼市長街上十幾米之後,沉默著的謝忱突然開口:“你對那個酒保,有什麼感覺?”
宋思年沒回頭,渾不正經地打趣:“怎麼,你喜歡他啊?”
謝忱:“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宋思年撇撇嘴,“你不說怎麼知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
謝忱:“……”
沉默了會兒,宋思年沒再繼續不正經,隻微微皺了下眉,“確實,他給我感覺不是個普通的靈鬼。不過我自己也說不清那種感覺,所以就沒提。”
謝忱:“你之前向那個老板說要帶走那個酒保,試探出什麼了?”
提起這個,宋思年失笑,眼睛都微眯起來,“這個就有意思多了啊……你不覺著,那個老板在我提出這件事前後的反差有點大嗎?……好像可不隻是要被帶走一個台柱子調酒師那麼簡單啊。”
“嗯,”謝忱認同,“之前那個老板說是思考,更可能是在等調酒師的暗號。”
宋思年打了個指響,“巧了,我也這麼覺著。”
他扭頭看向謝忱,笑起來。“所以聰明人跟聰明人待在一起,實在有點沒意思。”
終於憋不住的老樹:“主人,我求求您要點兒臉,這話彆人誰說都行,最好彆您自己誇自己啊。”
宋思年麵上微笑半成不變,權當一個字都沒聽見。
而謝忱撇開臉,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色去,而後問:“那你有什麼想法?”
宋思年:“什麼什麼想法?”
謝忱:“這間酒吧,還有它背後真正的老板,你不好奇?”
宋思年聞言,意興闌珊地撇撇嘴,“跟我有什麼關係?有那個閒心,我還不如和你沿著鬼市長街溜達幾圈。”
謝忱怔了怔,隨後也釋然地點頭,“好,那就隨你。不去管了。”
而與此同時,兩人身後的“Envy”裡。
吧台後,之前麵帶倨傲的中年靈鬼,此刻卻正低眉垂目地站在那個調酒師的身旁。
而調酒師此時臉上也早沒了之前客氣諂媚又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容,他隻耷拉著眼皮,擦拭著手裡在燈光下泛著金屬寒芒的銀色調酒器,看起來像個沒表情的木偶一樣。
“……他確實隻帶走了他所要求的那一部分錄像,之後沒有任何其他舉措了。”
中年靈鬼背對著整個酒吧,麵對年輕調酒師的臉上帶著恭敬和畏懼——
“不過老板,我們是否需要追查一下這兩個人的身份?……我覺得之前那個年輕人不簡單,雖然他看起來吊兒郎當的沒個正行,甚至感受不到鬼力的存在,但是他的氣息讓我覺著非常危險…………而且看他臨上樓前的要求,很可能是懷疑您的身份了,要真是那樣,我們得早做準備才行。”
“他們會發現,是因為你表現的太蠢了啊。”
年輕的調酒師說這話時,仍舊在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手裡的金屬器皿,聲音和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然而卻讓麵前的中年靈鬼不自覺地哆嗦了下嘴唇——
“對不起,老板,我實在是沒想到他們會提起您……”
“算了。”
年輕的調酒師手上動作未停,眼皮也依舊睡不醒似的耷拉著,“就算沒有你在,他們發現我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中年靈鬼聞言抬頭,大驚失色,“那個年輕人竟然果真有這麼厲害嗎?”
“‘厲害’?”調酒師聞言嗤笑了聲,放下金屬器皿,他換上個玻璃杯,一邊擦拭著一邊慢悠悠地說,“你所能想象的、最‘厲害’的靈鬼才能到哪個檔次?剛剛和你說話的那個年輕人,可不是你那點見識能想象得了的程度啊。”
“我……”
中年靈鬼張口想要反駁,畢竟他自認為以自己在靈鬼中的階級地位,實在是不該有什麼靈鬼的存在能到達他遠遠無法望其項背的地步,但是在開口前他就先想起了這話是對麵這位說的,立馬不敢吱聲地低下頭去。
調酒師卻已經察覺了他的情緒波動,不以為意地說:“怎麼,不服氣嗎?”
中年靈鬼搖頭:“屬下不敢……”
“就你那點鼠目寸光,有什麼好不服氣的?你覺著那個跟你說話的年輕人有點不一般,但你也就這麼覺著而已,是麼?”調酒師笑了聲,涼森森的,“我就問你一個問題,跟那個年輕人一起來的男人,你還記得他身高、長相、衣服、聲音——哪怕半點和他有關的特征,你還想得起來麼?”
“當——”
中年靈鬼的話脫口就要出來,然而那個“當然”的“然”字還沒到嘴邊,他的聲音就戛然一滯,然後額頭猛地見了汗。
——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的靈鬼,不敢說生平之事過目不忘,但至少這一時半會兒甚至幾天幾個月經曆過的事情和人鬼,不可能有記不住的。
哪怕是幾個月前的任何一個場景從腦海裡單拎出來,對他來說都應該是順順暢暢纖毫畢現——然而就在此刻,他卻發現幾分鐘前自己剛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一切關於那個……男人?——所有信息,全都像是被抹掉了一樣,分毫不存。
這個認知讓中年靈鬼幾乎快要站不住身。
而調酒師對於他的反應從頭到尾都沒抬眼,顯然是早有預料,他隻嗤笑了聲——
“隻要那個人想,那你這輩子就算和他擦肩而過無數次,對於他那驚豔長相,都不會有絲毫的記憶停留。”
中年靈鬼冷靜了半晌才後怕地開口:“這樣一個人……實在是神鬼莫測……不過老板您似乎就能不受他乾擾啊……”
調酒師輕哼了聲,“雖然不想提,但我確實跟那個人勉強算是認識。……聽外界傳言他死了好幾百年了,我就說,怎麼可能……凡人妄圖以自身命數揣定——……他那種怪物,這不是搞笑麼。”
中年靈鬼哆嗦了下,“老板,不該聽的我還是不聽了吧……”
“瞧你那點膽子。”調酒師漠然地斥了聲,“擔心什麼——轉頭上了樓,我這些話你都記不住。”
中年靈鬼聞言不以為憂,反以為喜:“那就好,那就好。”
“……”調酒師實在是看不過這中年靈鬼的丟人樣兒,沒好氣地扔了句話,“行了,這兒沒你的事兒了,上去吧。”
“哎,是,老板您忙。”
中年靈鬼應了一聲,扭頭往吧台外麵走出去了。
而不緊不慢地擦乾淨了手裡的最後一隻杯子,吧台後的調酒師終於扔開了手裡的布,抱著臂倚到了身後的櫃子上。
他眯起眼望著虛空的某個方向,聲調拖得冷而悠長——
“幾百年沒有聞過聖族之血的味道了啊…………這次卻又是跟這個冷冰冰的凡人靈魂一起出現的。他對你的誘惑就那麼大麼……”
調酒師剛感慨完,還沒收回目光,吧台外麵就有個醉醺醺的客人靠過來,倚著吧台坐穩都難,還在不客氣地喊——
“那個——那個小酒保,瞎看什麼呢!給老子上杯最烈的酒!老子有的是錢!”
“……好的,先生稍等。”
一轉頭,年輕的調酒師臉上就掛起之前諂媚熱情的笑容,對於對方的侮辱似乎毫不在意,取了酒瓶倒了杯酒,便將酒杯放到那醉鬼麵前——
“聖族歸來,這世上又該大亂了啊,先生。”
醉鬼喝了一大口酒,眼神更迷蒙了:“啊?……你、你說什麼?”
“沒什麼。”
調酒師笑著將酒瓶放回去,低頭間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
“這世上再亂,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大幕拉開,盛戲登場,而我隻是個小酒保而已啊。”
調酒師的眼底像是一片冰川,凍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