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薄冰輕輕摩挲著池醉的頭皮,見他睡得很熟,不禁感到隱隱的擔憂。
是今天太累了嗎?否則他怎麼會這樣疲憊……
外麵依舊萬籟俱寂,窗子上搖曳著銀色的月光,偶爾能聽到幾聲淒厲的鳥叫,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女鬼就像銷聲匿跡般,一直沒有出現。
薄冰撫著池醉的臉,漸漸覺得不對。
為什麼上次他還沒碰到池醉,對方就僅在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做出了激烈回應?
可這次,對方不僅毫無防備地倒在自己肩膀上,甚至對自己的靠近沒有半點表示……
薄冰皺起眉,他拍拍池醉的臉頰:“醒醒……鬼來了……”
池醉毫無反應,雙眼緊緊閉合著,似乎全身知覺都被某種力量屏蔽了。
心內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薄冰難以置信地搖了搖池醉的肩膀。
“醒醒!快醒醒!……”
他忍不住將手探到池醉的鼻翼下,還好,還有氣!
隻是再看,對方的麵色已經由紅轉白,呼吸也愈來愈微弱。
與之截然相反的是,池醉置於他腹部的左臂竟然在不斷發熱,隔著兩層衣物,他都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熱量。
薄冰飛快地將池醉的身體翻轉過來,拉開他的袖子。
待看清後,薄冰一驚,果然!那裡的黑金色薔薇正散發著詭異的紅光。
薔薇花共有九片花瓣,此刻三瓣融進了池醉的血肉,剩下幾瓣正層層疊疊地擠進去,蠕動著十分惡心。
未擠進去的花瓣才堪堪突破一層皮,擠進去的三瓣卻在血肉裡不斷脹大攪和,薄冰幾乎能看到青色血管內血液的流動和循環。
直覺告訴他,絕不能讓所有花瓣都擠進去!
薄冰咬牙,伸手觸碰花瓣,但“嘶嘶”幾聲,那紅光直接灼傷了他的皮肉,將掌心燙的黑紅焦糊。
薄冰痛極,可他依舊麵無表情地伸手,再度摁上薔薇花。
觸碰到花瓣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阻力,那股力量不希望被人打擾——
但這同時說明,它能夠被打擾,當然也能夠……被中斷!
薄冰繼續伸手,往紅光處探去,耳邊逐漸充斥著皮肉焦灼的“嘶嘶”聲。
十指連心,他不是不痛,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卻。
……
而另一邊,池醉和池安冷冷對峙。
“哥哥,”池安笑的天真無邪,“從小到大,你什麼都讓著我,這回你也讓讓我好不好?”
池醉輕描淡寫道:“不好。”
“為什麼呢?”池安不解地歪了歪頭。
池醉忽然笑了:“你怎麼死了還是老樣子,死的時候還沒學乖嗎?”
池安的神情登時猙獰起來,與池醉相似的眉眼中露出深重的恨意。
這樣沉重的神情放在一張童真的臉上,未免有些瘮人。
“這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死!”
“怪我?”池醉搖搖手指,“不不不,你那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說著竟露出諷刺般的懷念神色:“你不愧是被池斐然和林暖寵大的,所有人都順著你,愛著你,嗬護你,你是小公主,小寶貝,所以當你想要親生哥哥的命時,你隻覺得那是理所當然,對嗎?”
池安的臉扭曲了一瞬。
不等她回話,池醉又自顧自地說道:“結果你真的出手時,卻自己害死了自己,多好笑啊……每次想起你,我就想起池家那對夫妻,你完美地繼承了他們性格裡的虛偽、惡劣、自以為是、自欺欺人……好的品質你一點都沒繼承到,你學不會體諒和寬容,因為你的心生來就是黑的……”
“你給我閉嘴!閉嘴!”池安尖叫,那張幼小的臉上布滿嫉妒,“可是上天沒給我一個健康的身體!這都是因為你!”
“你知道走一步喘三口氣的感覺嗎?知道你在外麵玩而我隻能坐在家裡是什麼感受嗎?……”池安喘著粗氣,瞳孔漸漸發紅,“既然這都是你的錯,那讓你把身體給我又有什麼不對!”
“嗬,”池醉冷嘲,“都說狗改不了吃屎,人不也一樣嗎?死不悔改!”
對池醉而言,如果說池斐然和林暖的惡劣態度是插在他心上永恒的一刀,那妹妹池安所做的一切,就讓這個傷口徹底撕裂,流乾了他心頭最後一滴血——
在池安14歲那年,她檢查出白血病,隻有通過骨髓移植才能治愈。
池醉和池安雖然是孿生兄妹,但他們倆屬於異卵雙胞胎,安全匹配的成功率隻有30%;池斐然和林暖的骨髓適配率則都在50%左右,按道理,他們才是貢獻骨髓的最合適人選。
然而兩人聽醫生說了種種適配反應後,全都可恥地退卻了,當時池安的情況很危急,又在親眷中找不到適配骨髓,最終他們決定讓池醉頂上。
但僅僅30%的配型率,讓池安的身體變好一段時間後又長久地惡化下去,半年後基因檢查結果出來,配型如預想那樣失敗了。
池家夫婦苦痛之餘,將希望放在了非人類的力量上,他們請來了一位業內盛名鼎鼎的大師。
大師揚言,池安命中帶煞,且這煞氣無論做多少善事都無法化解,但見他們愛女心切,願意給他們提供兩個法子:
一是將池安身上的煞氣過渡到池醉身上,一人一半,池安的身體就會適當好轉;二是重新給池安選一具身體,偷龍轉鳳,蒙蔽老天的眼睛。
可第二個法子,要求肉身必須是至親之人的身體,池家夫婦還沒殘忍到活生生放棄兒子的生命,於是他們選了第一種。
但池安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這件事,她找到池醉,希望他能主動放棄生命,把身體讓給她,池醉無比震驚,同時又覺得池安不可理喻。
雖然他恨父母,但他從來沒有恨過池安,他一直以為妹妹是這個家裡唯一關心他的人,然而結果遠遠超乎他的意料。
池醉自然不同意,池安與他大吵一架,揚長而去。
後來池安做了很多令人發指的事情,她始終沒能得逞,池醉也始終忍讓著自己照看長大的妹妹。
直到那天,池安徹底發了瘋,妄圖將他推進彆墅裡的水塘,卻因為身體太過虛弱自己跌了進去,最終因肺炎引起的高燒一命嗚呼。
池醉說不清自己當時的感受,他遭到了池斐然和林暖的怒斥、責罵,他們甚至對他說:
“茵茵要你下去,你就下去啊……”
“你身體比她好,下去也沒事的……”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是我們的寶貝茵茵……”
……
池醉從那時起才真正發覺,他一直以為的家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池斐然和林暖惡心虛偽,而他不斷保護的妹妹,也是那樣自私薄情。
她已經被寵壞了,從小到大,不管她要什麼,池斐然和林暖都會給她弄來,以至於健康的身體成了她唯一的執念,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幌子,她甚至能這樣對從小寵她到大的親哥哥。
池醉當時的心情就跟有人往他頭上潑了盆冰水似的,遍體生寒,冷意刺骨。
也正是從那時起,他不再把池安當成妹妹——
池安同樣拋棄了他。
甚至比池家夫婦更無情、更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