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本以為聞景回來就宣告著自己的解放, 卻沒想到, 在那之後她還是又被強行留院了一個周。
等終於到出院那天, 蘇桐已經快對這滿眼的白色產生心理性不適了。
“真不用跟小煜打聲招呼再走嗎?”
臨出醫院, 蘇桐問走在前麵的男人。
聞景跟耳機頻道裡的Todd確認了一下醫院外的狀況, 然後才回頭說:“他已經離院了,昨天剛走。”
“——離院了?”蘇桐驚愕地問,“他眼睛好了?”
“沒有。”聞景說, “但他跟常人不一樣,五感敏銳——即便缺少了視覺, 正常生活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而且已經經過了這麼久的適應期,對他來說足夠了。”
“你對他可真是信任。”蘇桐彎下眉眼,“但怎麼一麵對麵,就針鋒相對的, 不像什麼把彼此視為唯一親人的叔侄,倒像是仇人似的?”
“……他身邊不缺捧他的人, 不壓一些容易翻車。”
聞景輕描淡寫地說。
蘇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麼說起來的話,倒是有點道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醫院正門, 聞景剛要牽著蘇桐往車邊走,一轉頭就發現女孩兒皺著眉往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了。
“怎麼了?”
聞景沒猶豫地抬腿跟上去, 快步追到蘇桐身邊問。
“我過去看看。”
蘇桐的目光始終盯在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聞景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 隻見一個滿麵皺紋的老人正扶著一個木牌, 蹲坐在路邊。
木牌上字跡扭曲,看起來像是什麼不會書寫的人第一次嘗試動筆的產物。
儘管不夠美觀, 但那一筆一劃倒是認真地讓所有人看清對方要表達的東西了——
“黑心醫院,害人性命,還我兒子的救命錢!!!!”
那字體顏色是選的丹紅色,隔著老遠看都刺目得很。
而那串扭曲加粗的感歎號就更是觸目驚心,像是什麼人沾著血塗上去的一樣。
聞景看清那牌子上的字之後,一把攥住了蘇桐的手腕,把女孩兒拉了回來。
他微一揚眉,“你是要管這件事?”
蘇桐遲疑了下。
“我隻是過去問問。”
“以你的性格,問完之後還能置之不理嗎?”
“……”
“這種事情太多了,而且其中多數都是沒有任何留存證據的醫療事件,你管不了也管不完的。……不是想出院很久了嗎?走,我送你回去。”
說著話,聞景拉著蘇桐轉身往停車的地方走。
蘇桐沉默著跟了幾步,最終還是慢慢地停住了腳步。
傳自手掌的反作用力讓聞景也跟著步伐一頓。
他轉頭看向蘇桐,淩厲的眉峰蹙了起來:“……怎麼?”
“對不起,但我還是想去問一下。”
蘇桐垂眼,“哪怕幫不上太多忙、折騰很久也拿不到一個說法或者答案……但作為一個記者,這是我的初心。”
聞景沒說話,看了女孩兒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他驀地失笑。
蘇桐懵了下,然後才不解地抬頭。
“你怎麼還笑?我以為你……”
“以為我生氣了?”
聞景笑著問。
“正相反,我是覺得很高興——至少你現在開始在意我的看法了——如果放在一個月前,你應該一個字都不會和我多說吧?”
蘇桐:“……”
“走吧,我陪你過去。”聞景鬆開了女孩兒的手腕,轉而攬到她的肩上,把女孩兒圈進懷裡。
“以後,你的初心就是我的初心,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你想做的我陪你做——”聞景低笑了聲,“這才是個合格的線人,對嗎?”
一聽到最後一句,蘇桐也軟下眼角。
“對。”
“而且我悄悄告訴你——合格的線人工資都很高的。”
“噢,是嗎?”聞景說,“可工資再高,最後都要上交到你這裡,好像高低也沒什麼關係了。”
“……”
蘇桐目瞪口呆地扭頭看了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一眼。
兩人步速不慢,幾秒後就已經快要走到老人麵前。
蘇桐自覺收斂了臉上和眼底的笑意,稍稍正色,然後向著那老人走去。
初春的正午,陽光已經明媚得有些刺眼了。
逆著那光,蘇桐幾乎能看得清老人臉上每一條溝壑一樣深的皺紋,像是這一生全部的貧窮和苦難都藏在這皺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