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桃卿重生已經一年有餘了,就在今日,就在此時,他終於親口向莊宴說出了這個秘密,徹底揭開了朦朧的薄紗,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這一刻他的內心暢快淋漓,仿佛終於拔除了深深紮在心口的木刺,哪怕血流如注,令他疼痛不已,卻能讓他的傷口愈合,再也不會成為他的夢魘。
“所以我才恨你。”
他的眼中流露出笑意,似痛恨,似歡喜,繼續對莊宴說:“不是因為你向我隱瞞了你的殘缺,也不是因為變幻莫測的‘未來’,而是你真的殺了我,莊宴,你所看到的就是我的過去。”
“你能感受到我當時的絕望嗎?”
他勾住莊宴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當時你就是這般將我圈入懷中,不允許我逃,我向你求饒,你依然不肯放過我,將指尖移到我的頭上,抽出了我的元神……”
他一邊說著,一邊牽起莊宴的手指,觸上自己的眉心。
可莊宴的手使不上半分力氣,隻要桃卿一鬆手,他的手就會滑落下去,重複幾次後,桃卿沒有再繼續下去,隻是安靜地注視著莊宴溢滿血淚的雙眼。
莊宴現在的感覺隻下了疼,似乎連他的眼睫都疼,他從未這麼疼痛過,仿佛五百年來累積的煉魂之痛頃刻間爆發出來,瞬息吞沒了他的神魂。
他的意識飄蕩在茫茫的虛無中,無聲無光,無知無覺,直到口中泛起濃鬱的血腥氣,他才遲鈍地感知到是自己張了嘴,有血淚流進了口中。
……沒錯,他還活著,沒有疼得魂飛魄散。
可他為什麼還活著?卿卿已經死過一回,是被他親手殺死的,他又憑什麼活著,他也配活著嗎?
莊宴恨不得自己死,恨不得立刻魂飛魄散,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如果當年自己被惡鬼侵占身體就好了,這樣他沒了骸骨,就做不成鬼修,也就不會傷害卿卿了。
他一遍遍地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想著桃卿對他說的話。
原來“他殺死了卿卿”的未來竟不是世間最殘忍的事,更殘忍的是,卿卿早已被他殺死過一回,他最愛的卿卿死在了他的手裡。
而他何等令人作嘔,卿卿好不容易重生回來,隻求安穩地活下去,他卻恬不知恥地糾纏了卿卿這麼久,每一回見到他,卿卿該有多害怕,可他心中的痛苦無法向任何人訴說,隻能獨自默默地忍受。
上一世是如此,這一世也是如此,他究竟讓卿卿承受了多少苦……
在萬箭穿心的劇痛中,莊宴被折磨得就快瘋了,而此時他又突然回想起了師尊無定老祖曾經和他說過的話——
卿卿曾魂魄離體,如果他是自未來回歸,就必須有一個真仙逆轉光陰送他回來,而代價就是真仙身死道消,那這個真仙……究竟是誰?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桃卿同時說起了這件事:“我能從二十年後回來,都要多虧未來的之渙成了仙尊,施展禁術將我送到過去,而代價就是他……魂飛魄散。”
最後幾個字被桃卿放得極輕,他的聲音中帶著絲絲顫抖,顯然至今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他沉浸在傷感之中,絲毫沒有留意到莊宴麵如死灰,眼中的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了。
他殺了卿卿、弄丟了他的元神,罪孽深重,卻沒能救回卿卿,反而是裴之渙不惜一切地將卿卿救了回來。
他們同樣都是愛慕卿卿,為何做出的事竟截然不同?一個隻會帶給卿卿痛苦和死亡,另一個卻給卿卿帶來了生的希望,還有愛。
隨著一聲輕響,莊宴捂著胸口,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如若他的遺骸暴露在外,便可以看到白骨上滲出斑斑血蔭,這是他傷心過度,遭到神念反噬,神魂和本體都受了巨大的創傷。
他根本就沒有愛慕卿卿的資格,甚至不配活著。
所以他要逃,逃得越遠越好,以免臟了卿卿的眼,隻要逃離了卿卿的視線,他就立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