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卿和莊宴同時一怔,沉寂片刻,莊宴抬手以指尖撫過新生的桃花,眉眼間流露出沉思之色。
他一句話不說,少年和桃卿都看不穿他真實的想法,待雨過天晴後,莊宴穿好衣服,將畫軸收好抱了出去,哪怕騎著馬,也要一手將畫護住,可見他對這幅畫像珍愛至極。
數日後,親王一行人滿載而歸,自獵場打道回府。
莊宴一回府中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裡,對著畫像日夜研讀,也不知研究出了什麼,待他出門後,就收拾了行裝,與父母拜彆,言明他欲尋找芳塵仙君,隻要一日找不到仙君,他就一日不會回來。
闔府上下大吃一驚,尤其是莊宴的爹娘,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向來不信鬼神的幼子竟會突然起了尋仙問道之心,去意還如此堅定。
一番詢問後他們終於得知,原來是和莊宴自小經常做的夢有關係。
莊宴總是反複做同一個夢,夢中有個少年,少年的麵目模糊不清,隻能從朦朧的五官看出他生得極美,莊宴不識他的身份,卻為他魂牽夢繞,近日見到畫像,一下子認出芳塵仙君就是他夢中的少年。
再加上紅痣盛開成桃花,莊宴斷定自己和芳塵仙君一定前世有舊,因而想要尋找故人。
他做事向來說一不二,饒是爹娘也勸說不動,隻好歎息著放他離去。
唯有表弟很是為莊宴感到高興,特意從王府上請來供養的神修,向莊宴傳授一些簡單的道術,以便他日後自保。
這修士乃是名門大派出身,為人清正,傳授得很是用心,他誇讚莊宴天賦奇高,並誠邀莊宴拜入他的門派,莊宴婉言謝絕,學會道術後就離開了京城,雲遊四方尋找芳塵仙君的蹤跡。
芳塵仙君並不好找,莊宴苦尋兩年,也隻探聽到他的神像來自日長小界,不過莊宴並不氣餒,繼續探尋前往日長小界的方法,就在這一日,一個狐妖鬼修攔路了他的去路。
“總算是讓我找到你了,莊師弟。”
柳貓兒甩著蓬鬆的狐狸尾巴,麵上露出一抹笑意:“聽說你在到處打探芳塵仙君的消息?嘖嘖,明明都灌了孟婆湯,早已忘卻前塵了,你怎麼還是這麼愛他啊。”
莊宴神色微變:“你認識我和芳塵仙君?”
“當然認識,我對你們兩個真可謂是知根知底了。”
柳貓兒慢條斯理道:“芳塵仙君本名桃卿,出身陵遊界合歡宮,至於你呢,上輩子你也叫莊宴,是個鬼修,和我同為無定老祖的座下弟子。”
“如果你想打聽更多消息,就跟我走,我一樁樁地說給你聽,就看你敢不敢信我了。”
他知道莊宴生性多疑,這麼說是為了故意激他,不曾想莊宴竟毫不猶豫地跟了過來,弄得柳貓兒被噎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很複雜的表情。
“你還真是沒怎麼變,一遇到桃卿的事就這麼……算了,這邊走,我先帶你去重台界見識一番。”
柳貓兒甩出符篆,帶著莊宴消失在了原地,恰好神國大門的縫隙完全合攏,覓魂珠失去了效用,再看不到任何景象。
桃卿握著黯淡的珠子,沉默地坐了許久,鼻尖發酸,心裡也跟著冒出了酸澀之意。
莊宴左胸前的桃花痣讓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咬痕——從前莊宴時常吸食他的鮮血,他主動要求莊宴在他的鎖骨下方留了疤痕,重生後他痛恨莊宴,便將疤痕抹了去,豈料如今倒轉過來,莊宴的身上留下了一朵桃花,倒像是他給莊宴的印記。
桃卿知道自己和莊宴的孽緣恐怕無法了結了,至少柳貓兒是希望莊宴想起前世的,對此桃卿毫無辦法,如今他被困在神國內,又怎麼能阻止柳貓兒做事。
既然管不了,桃卿也就不管了,其實在莊宴轉世後,他就不恨他了,如今確認莊宴依然活著,他反而是高興居多一點,至於莊宴做了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隻是有一點讓他想不明白,那就是莊宴為什麼會有那顆紅痣。
桃卿困惑地收起覓魂珠,白鹿甩著短短的尾巴走了過來,並告訴桃卿,其實它知道莊宴生出桃花痣的原因。
莊宴在走進地府前,曾經在衣襟裡藏了桃卿的玉桃傳音符,也許是因為莊宴乃是大名鼎鼎的靈照鬼君,鬼差不曾仔細搜過他的身,莊宴就這樣帶著玉桃轉世了,今生變成了那顆紅痣,一見桃卿的畫像就開出了桃花。
大概也是玉桃起了作用,莊宴才沒有徹底遺忘前世之憶,今生在夢中反複夢見桃卿。
不過這些也都是白鹿的推斷,並不能十分確定,胎中之迷與光陰一樣,是這世上最難參悟的玄機,無論出現什麼變化都不奇怪,無須過多深思。
桃卿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正此時,他忽聞身後傳來了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扭頭一看,正對上了一雙琉璃般純淨的淺色眼眸。
莫不臣醒了。
在這漫長的光陰中,桃卿一直等待的就是莫不臣的蘇醒,然而習慣了他沉睡的模樣,如今他真的醒過來了,桃卿反而腦子有點空,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莫不臣身體虛弱,依舊保持著六七歲的男孩模樣,五官粉雕玉琢,清秀可愛,卻慘白得沒有絲毫血色,隻是稍稍坐起身,就吐出了一口鮮血。
桃卿躊躇一瞬,還是上前給莫不臣注入了些許神力,不為彆的,就是不想莫不臣再昏過去,這樣他又要等上許久才能打開大門了。
白鹿也給莫不臣傳了神力,有了這兩股柔和至純的力量溫養經脈,莫不臣的臉頰總算浮現出了一點血色。
他抓住滑落至腰際的道袍,披在自己身上,衣服上可以聞到清甜的桃花香,這是桃卿的道袍。
莫不臣將道袍裹得更緊,整具身體完全包在衣服之下,桃卿見他抱著自己的衣服不放,心中頓生厭惡之感,險些要把衣服奪回來,對莫不臣沒有半分溫柔和憐憫可言。
清玄正是死在了莫不臣的手上,隻憑這一點,他就永遠不會原諒莫不臣,更不可能對他有絲毫的喜愛,有的隻是恨意。
他完全不願意和莫不臣共處一室,立刻開口說道:“把神國的大門打開,我要出去。”
“不可能。”
莫不臣垂著眼睛,聲音雖低,卻斬釘截鐵:“我不會放你走。”
對於他的回答,其實桃卿早就有所預料,知道自己不可能很順利地離開,可是聽到莫不臣的語氣是那麼地理所當然,他還是輕易就被點燃了怒火,拽著莫不臣的手臂說道:“放我走!”
莫不臣滿臉的無動於衷,甚至順著桃卿拉他的力道,撲進桃卿懷裡,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
桃卿沒想到他居然會來這一招,一時愣住了,莫不臣便湊了過去,將染血的唇印在了桃卿的脖頸上。
他本想直接吻上桃卿的唇,怎奈現在體型不足,能親到脖子就已是極限了,他也沒有強求,就這樣順著桃卿雪白的脖頸親吻下去。
微涼的唇瓣滑過肌膚,令桃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嫌惡地將他一把推了出去:“滾!”
莫不臣重重摔在地上,後腦和五臟六腑遭到震動,立刻又昏迷過去,唇角溢出了血跡。
桃卿拚命地擦著脖子,將頸側擦得通紅,從未這麼渴望殺死一個人,隻是他不僅不能動手,反而因為弄暈了莫不臣,還要等待更多時日,彆提他心裡有多恨了。
白鹿走上前,輕輕地為莫不臣吹了口氣,向他傳輸神力,桃卿在旁邊看得生氣,悶悶地詢問白鹿:“我該怎樣才能逼迫他打開大門?”
白鹿無奈地搖搖頭,回答桃卿:我從來改變不了他的任何決定。
它性子和軟,從來沒有脅迫過他人,而桃卿何嘗又不是如此,僅有那麼一兩次出格,最多也就是當初強吻裴之渙了,更過分的他同樣做不出來。
他所能想到的僅有的辦法就是用酷刑折磨莫不臣,可是先不提他能不能下得了手,光是莫不臣現在的身體狀況就承受不了酷刑,將他折磨到昏死,隻會延長桃卿被困的時間。
一轉眼,外界又是數十年過去了。
這一日,莫不臣再次睜開了雙眼,他坐起上身,身體比上一回好轉了不少,至少不會因為一個坐起來的動作就吐血了。
桃卿離他遠遠的,以防他再做什麼出人預料的舉動,因為知道來硬的不行,他儘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得平和一點,對莫不臣說道:“你要怎樣才肯放我出去?”
莫不臣閉上眼睛,回答與上次一模一樣:“沒有這種可能。”
“你可以向我提條件,比如說……”
桃卿本打算說“保你不死”,卻又發覺自己無法接受,開不了口,他隻想讓莫不臣死,為清玄報仇。
莫不臣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桃卿身上:“那我要你,桃卿。”
“我要你向我臣服,無論是你的心還是你的身體,都必須被我占據、為我所有。”
“你肯答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