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見少年“啞口無言”,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畢竟數回交鋒之間,她仿若被看穿心思,每每落於下風,眼下總算是技高一籌,隻是尚未得意太久,旋即似是想起了什麼,嗔怒地看向那少年,惱道:“我何曾鬨了。”
明明是論道之言,她怎得就鬨了。
水溶見狀,輕笑一聲,道:“師太,出家人戒嗔、戒躁,怎可喜形於色。”
“你”
妙玉麵色漲紅,一雙清冷的明眸直勾勾的瞪著少年,櫻唇闔動幾下,可一時之間居然反駁不了,細細想來,她確實嗔躁,尤其她先前隱約一副小女兒姿態的,哪裡像是方外之人,兩人之間的言語倒像是小兩口拌嘴,不由的讓她清眸中閃過一抹嬌羞。
這.少年還真想讓她還俗,相夫教子不曾。
水溶見狀心下愈發好笑,這就破防了,修行還不夠,有時候逗逗這位高傲的師太,也是挺有意思的,便饒有興致的靜待師太下文。
妙玉見水溶麵容上的笑意,當即秀眉一挑,嗔惱道:“貧尼略懂些醫理,隻是受了涼,並無大礙,休養兩天就好了,就不勞煩王爺了。”
什麼好意不好意的,分明就是來看她笑話的。
水溶聞言了然,妙玉本就是因自小多病才會入了佛門,久病成醫,怎麼著都會懂醫理,更何況其師傅不僅精研先天易數,也是杏林好手,這身體力行、耳濡目染的,總歸繼承了衣缽。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師太說不過他就趕人,實在是忒小心眼了一些。
水溶心知師太這是犯了脾性,便好聲道:“醫人不自醫,左右郎中都請來了,瞧瞧也沒什麼,來的是個女郎中,師太也不需避諱什麼。”
妙玉聞言,凝眸瞧向少年,芳心微微一動,她諱疾忌醫,多多少少是有些因為男郎中的緣由,沒想到少年郎居然特意請了位女郎中,果真是知她懂她之人。
櫻唇微微翕動,想要出言阻止,隻是見其一番好意,又忍拒絕,默然不語起來。
水溶見狀了然,妙玉就是個傲嬌的師太,她不否認也就是默認,追問到底就顯得情商太低了,於是讓人去請在外候著的女郎中。
不大一會,女郎中走了進來,替妙玉搭手號脈後,輕聲道:“隻是受了些風寒,並無大礙,休養幾日便好,隻是.”
說著,女郎中對著妙玉叮囑道:“瞧師太的神色,想來是思慮太過,心神不寧,我開些寧神的藥也就並無大礙。”
望聞問切,從進屋之始,她便觀察起師太的神色,其眉宇之間隱隱有烏青之色,再加上心脈虛浮,不就是心神不寧而導致的失眠少覺。
妙玉聞言默然不語,她自個也精通醫理,自是明白其中關節,然而這思慮太過不由的,妙玉凝眸瞧了一眼少年,清冷的明眸閃過異樣的光芒。
待女郎中寫了藥方,叮囑一聲後也就退下,而水溶將藥方遞給丫鬟去熬製,轉眼間,屋內就僅剩水溶與妙玉兩人。
屋內氣氛漸顯靜謐,水溶瞧著低眉垂眼的師太,若有所指的詢問道:“師太思慮太過,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兒?”
妙玉聞言,清冽的臉蛋兒上熏紅更甚,芳心是又羞又惱,她為何思慮太多,還不是因為少年之言亂了她的心境,再加上少年不再來櫳翠庵品茶論道,心中煩悶更甚,有些神不守舍,以至於心魔入體。
昨日午夜時分,迷迷糊糊間,身子已不在庵中,便見媒婆扯扯拽拽扶她上車,自個哭哭啼啼的坐轎而行,一轉眼,便瞧見進入北靜王府,洞房之中,那滿身喜慶的新郎倌兒,便是眼前的少年郎。
洞房花燭夜,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時隻覺禪床晃蕩起來,猶如萬馬奔騰。
一會兒,又有盜賊劫她,持刀執棍的逼勒,獰笑著撕扯她的衣裙,隻得哭喊求救,掙紮之際扯下盜賊蒙麵的布條,赫然又是眼前少年郎的模樣,也不知怎得,居然坦然接受,一時之間,又猶如置身於汪洋中的一葉扁舟,起伏不定。
來來回回的,左右都是這人,逼著她相夫教子。
她一直自視甚高,也對自己要求極高,這般低俗醃?的事,她是不允許自己有所聽聞更不用論去思索,故而這番夢境以至於驚得她一身冷汗,事後便受了涼。
說到底,眼前的少年郎就是她的“心魔”,隻是這些話兒怎麼可能會與少年明言,這不是擺明了說她六根不淨,塵緣未了。
抿了抿粉唇,妙玉神色淡然道:“貧尼鑽研佛經,一時入了神,並沒有什麼煩心事。”
水溶聞言,自是明白師太的口是心非,他也大致猜到因是先前他近乎表白的話語讓高高在上的聖潔師太沾染塵埃,於是若有所指的笑道:“早先品茶論道,吾與師太暢所欲言,便是欽慕師太也毫不避諱,原以為師太是個知心之人,不曾想眼下師太卻避諱莫深,倒是令人唏噓,也罷,是我自作多情了。”
妙玉聽見水溶言及品茶論道,心中亦是感懷,也不知怎得,兩人相談雖多是針鋒相對,但暢所欲言,著實愉悅,隨後又聽見少年言及“欽慕”一說,是知心之人,慘白的臉蛋兒微微漲紅,清冽的明眸閃過一抹慌亂,沉寂許久的心湖波濤洶湧。
然而少年最後的感歎之語,又讓師太麵色慘淡,她想說的是少年並未自作多情,她亦是覺得少年是知心之人。
這此起彼伏的心境,讓妙玉師太本就病弱的玉容更顯蒼白,額間不禁出了些細汗。
默然片刻,妙玉師太抬著清眸瞧了少年一眼,旋即眸光垂下,幽然道:“貧尼昨日夢魘纏身,以至於心神不寧,一時受了些風罷了。”
少年誠心相待,她也確實不能忌諱,壞了這份相交之情,對,就是知己之情,並無其他。
麗人雖不曾言及什麼夢魘,但從其神色便知曉應是如他所想,師太的夢魘當是因他而生。
細細想來,這也是高傲師太對他的暗示之語,表明水溶並未自作多情,隻是麗人過於傲嬌,並未言明。
文青女嗎,總是含蓄過甚,她們追尋的是虛無縹緲的共鳴,你若是追問下去,反倒讓她覺著你蠢笨如牛。
水溶也沒有拆穿,目光落在小幾上的茶盞,伸手端著抿了起來,嗯,純粹口渴了。
妙玉眸光瞧見少年端著她用茶盞呷了起來,美眸一怔,皙白的玉頰紅了紅,旋即眉宇低垂,看著那繡著紅杏的錦衾,默然不語。
水溶似是沒有注意,自顧自的輕聲道:“茶水清甜,倒是不錯,讓我想起了妙玉師太煮茶的手藝,待師太身子好轉,我再來尋師太品茶論道可好?”
妙玉聞言,熏紅的玉頰愈發顯了血色,清冷的眸中隱隱閃過一絲莫名的異樣,一顆沉寂的芳心悸動起來。
原本就是寡淡無味的茶水,哪裡來的清甜,這是內涵什麼呢,真真是個登徒子,就如同夢魘裡那般。
隻是怎得心裡就不厭煩呢!
對於少年之言,她也明白其中用意,這既喝了她用過的茶盞,又言明品茶論道,無疑是在等她的回應,她心中明白,若是出言拒絕,以少年的性子怕是不會再來。
她本是方外之人,有心拒絕,然而昨日的夢魘身臨其境,已然沉淪其中,令人記憶深刻,心底深處又渴望著接近少年郎,與之品茶論道。
對,就是品茶論道,並無其他。
抿了抿粉唇,妙玉凝眸瞧了眼溫煦的少年,清冷的聲音中略顯顫音,道:“王爺肯屈尊降駕,貧尼自然翹首以待。”
她非常識趣的沒有提起上回言明“不擾清修”之事。
“翹首以待”,好用詞,對於生性高潔的妙玉而言,能說出這個詞語,儼然就是表白,雖顯平淡,但內裡充斥著無名的熾熱。
水溶會心一笑,便輕聲道:“好了,師太既是身子不適,應當早些歇息,我先回去,等過兩日在與師太品茶論道。”
總歸是帶病之身,水溶也不好多做什麼。
妙玉聞言,抬著清冽的玉容看向少年,眼睫微顫,心頭竟有幾分不舍,但神色如常,清聲道:“那王爺慢走。”
水溶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其他,起身離去。
妙玉望著消失的背影,目光緩緩的落在小幾上空了的茶盞,臉蛋兒紅了紅,若是旁人,覺得非得砸了不可,可這是少年所用,竟絲毫不見嫌棄,心頭莫有幾許異樣。
抿了抿粉唇,忽覺口中乾渴,妙玉掀開錦衾起了身,紅著臉兒端著小幾上的茶盞行至桌案前,素手提著茶壺倒了一杯茶水,輕啟紅唇的抿了起來。
“還真是有一絲絲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