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君主的立場,趙禎自然不會對這番話有何不滿,相反他心中頗為認可,但同時他也明白,這論調注定不會被朝野眾多的文人所接受。
相信過不了幾日,這番話就會在朝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
想到這裡,趙禎不禁低罵一聲:“口無遮攔,淨給朕生事!”
“官家?”王守規一臉驚疑。
“無事。”趙禎微微搖頭,隨即在沉思了一番後道:“令中書舍人院擬詔,授趙暘右正言之職。”
王守規一臉驚異。
朝中諫官,目前可分兩省官與諫院,左右散騎常侍,左右諫議大夫,左右司諫以及左右正言謂之兩省官,因他們附隸於兩省:帶左的隸屬門下省,帶右的隸屬中書省。
簡單說,右正言就是隸屬於中書省下的諫官,隻是品階最低,但同樣擁有言事、劾奏之權。
令王守規不解的是,之前趙暘求了官家許久官家都沒答應,為何今日看了都虞候曹佾的劄子,官家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速去。”趙禎正色催促道。
“是是。”王守規唯唯諾諾,連忙派人去傳令。
看著王守規離去,趙禎低頭看著手中的劄子無奈搖頭苦笑:眼下再不授那小子言官的權力,遭罪的可就是他了。
時間回溯到片刻之前,趙暘尚不知他無心插柳的一番言行令他即將多一個官職,而且還是他念念不忘的諫官。
當時他正站在垂拱殿殿外的寬敞直道上,等內殿崇班袁正去找來擔任三班奉職的種諤。
所謂三班奉職,即指東、西、橫三班的武職,地位僅高過三班借職,算是一個剛剛入品級的武職,一般由良家子弟充當或由朝中官員的子侄蔭補任官,主要職責就是守衛宮城前廷,除了熬資曆升官,否則若沒有其他人脈,也談不上太有前程的職務。
因此今日內殿崇班袁正親自來找他,著實把種諤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得罪了對方,直到袁崇班解釋緣由,他這才按下心中的不安,跟著袁崇班來見趙暘。
“種奉職,這位便是工部司員外郎趙小郎君……小郎君,這位便是種諤、種奉職。”
在袁崇班代為介紹之後,種諤趕忙率先向趙暘行禮:“種諤見過趙員外郎。”
“種奉職客氣了。”
趙暘一邊回禮,一邊打量著眼前的種諤。
隻見種諤年紀大概二十歲上下,身高不算高,但看起來十分精壯,多半是年幼時便混跡在其父種世衡軍營中的關係。
在趙暘打量種諤時,種諤也在偷偷觀察趙暘。
身為在宮內任職的三班奉職,種諤自然也知道這位小郎君的“行跡”,知道這位小郎君深受官家信賴,儘管做出了大鬨開封府、於朝議時逾規彈劾權知開封府事錢明逸等足以令正常人丟官的事,但偏偏官家卻不怪罪。
似這等人,他是得罪不起的。
因此他表現地格外謹慎:“小郎君請袁崇班召卑職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先不忙說這個。”趙暘握住種諤的手腕,笑著說道:“咱們先到宮外找個地方喝酒,介時再做商量。”
種諤受寵若驚之餘,心中亦是一驚,忙道:“卑職還在當值期間……”
“沒事,我替你向官家請假了。”
“啊?”種諤一愣,轉頭看向袁崇班,卻見後者點了點頭。
“走吧。……袁崇班,下回得空請你喝酒。”
留下一句客套話,在袁崇班搖頭苦笑之際,趙暘拉著種諤前往宮外,隨即就近在禦街北端挑了一座尋常的酒樓。
“種奉職,就在此處如何?”
“呃,好……好……”種諤連連點頭。
於是趙暘便拉著種諤進了酒樓,同時示意魏燾、鮑榮二人去請種診、種諮。
禦街北端一帶居住的皆是富戶,坐落於此的酒樓即便不及礬樓,也要勝過小甜水巷那邊,酒樓內的領班夥計,或者稱之為酒博士,也更懂得察言觀色,一眼就看出了趙暘一行的身份成分,忙迎上前來:“幾位,有何吩咐?”
趙暘道:“兩個雅間,好酒好菜儘管置備,等客人到齊,一並送來。”
酒博士眼中閃過幾絲驚異,忍不住試探道:“小官人莫非……”
“莫要多問。”王中正沉聲道。
“是是。”酒博士不敢再問,當即領著眾人來到三樓的雅間,奉上茶水、鮮果、果脯等物。
“種奉職請坐。”
“多謝小郎君。”
在受邀就坐後,種諤出於禮數端起茶抿了一口,終於忍不住問道:“我與小郎君素未謀麵,實在當不起小郎君如此禮遇,懇請小郎君告知我實情,否則卑職實在心中不安。”
見種諤一臉惶惶不安,趙暘笑著安撫道:“種奉職安心,沒什麼大事。”
說著,他便將國舅曹佾的推薦告知種諤:“……種奉職不知,我雖有心執掌一支軍隊,但奈何又要籌建工部轄一個新司,分身乏術,經曹國舅引薦,得知種奉職兄弟三人正巧在京中任職,故相邀幾位,看看能否勸服幾位助我一臂之力。”
種諤恍然大悟,稍稍安心之餘,心中也不免開始權衡。
不多時,魏燾、鮑榮將種診、種諮二人請到雅間,種諤起身招呼:“二哥、三哥。”
“五哥也在?”
種診、種諮一臉驚訝,以宋時的習俗回應種諤,隨即不約而同地向趙暘行禮:“這位想必便是請我等到此的趙員外郎。”
“在下趙暘。”
趙暘拱手回禮,在邀請二人入席之餘,派人吩咐酒博士著人上菜。
片刻後,酒菜陸續上齊,十二個涼菜、十二個熱菜,豐盛地令種診眉頭微皺。
待上菜人退下之後,種診忍不住道:“無功不受宴,我兄弟幾人與趙員外郎素不相識,當不起趙員外郎如此盛情款待,懇請趙員外郎坦言緣由。”
從旁,種諤生怕生怕兩位兄長不知輕重,冒犯了那位小郎君,連忙道:“二哥,小郎君此番宴請我兄弟幾人……”
“還是我來說吧。”趙暘笑著打斷,將方才告知種諤的事又重新說了一遍:“尊父乃我大宋名將,此事我早有耳聞,可惜無緣未曾得見。後又聽曹國舅言及,稱你兄弟幾人自幼長於尊父軍營,熟絡軍中事務,正所謂虎父無犬子……”
種診、種諮這才釋然:原來這位小郎君是想請他們出任其第五軍第一營的副指揮使。
釋然之餘,種諮疑惑問道:“小郎君的意思,是希望在我兄弟三人擇一人出任副指揮使?”
“是,也不是。”趙暘笑著道:“我率下新軍,乃官家特許新建之軍,隻因官家尚不相信我領軍的能力,故隻許給我一營,但我相信日後我率下絕不止區區一營,故……若見良才,自然不能錯過,免得日後有兵無將,豈不尷尬?
“當不起小郎君良才之稱。”種診搖搖頭道。
種諮亦笑道:“我兄弟幾人中,五哥最勇,酷似家父,我觀他神情,怕是已然心動;至於我二人,隻能說小郎君怕是看走眼了,我等雖生於軍中,然未曾學到什麼,文不成、武不就……”
“誠如三哥所言,慚愧、慚愧。”老二種診點頭附和。
“二哥、三哥。”種諤一臉著急,看似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種診以目光製止,隻能作罷。
趙暘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不予置評道:“我等先喝酒吃菜?如何?”
種診、種諮對視一眼,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請。”
趙暘笑著招呼二人,期間看了一眼種諤,後者微不可察地點頭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