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監察禦史的何郯亦道:“陳禦史所言極是,今日一致對外。”
聽到這話,李兌、劉湜、劉元瑜三人也不再說話。
陳旭、何郯二人說的沒錯,今日一致對外,誰故意滋事給遼國使者抓到把柄,便是群起而攻之的罪人。
這事讓趙暘頗感意外,心下暗暗點頭:看來對外,宋國朝廷內部還是頗為團結的。
當然,團結對外並不代表對外立場也一致,比如主戰與主和,而趙暘早已被貼上了主戰派的標簽,被範仲淹視為第二個韓琦,不過葉清臣卻認為趙暘與韓琦有著本質的區彆。
隨著宴到中程,菜品逐漸從淡到濃,宴間眾人也陸續從微醉到半醉。
“差不多了。”李兌小聲道。
話音剛落,遼國從使那桌便有人站起,吟詩頌唱宋國及兩國邦交,而宋國這邊亦吟詩頌唱遼國及兩國邦交,若非已親眼見過遼使一方的挑釁,大概趙暘也會覺得雙方和睦融洽。
隨即,遼國使臣圖窮匕見,借詩詞歌賦開始挑釁宋國官員。
不得不說遼國使臣這是挑錯了對手,論帶兵打仗,宋國官員大多不擅戰,甚至不知兵,但論吟詩作對、詩詞歌賦,雙方怕是四六開都難——宋占六分,遼占四分。
根本無需趙暘出麵,由文彥博、宋庠、龐籍、範仲淹、高若訥等人攜朝中百官,便足以將蕭孝友那二十幾名從使官擊敗,你方作一首,我方便作三首,趙暘親眼看著那二十幾名遼國從使從最初的自信微笑、從容鎮定,到最終麵紅耳赤,滿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這一場,拿下了。”李兌淡淡道,語氣波瀾不驚,似乎從一開始就認為大宋必勝。
參與作詩一首的劉元瑜更是自得,輕蔑低聲道:“北邦蠻夷,亦敢與我華夏正統拚試才學,不自量力。”
“噓,慎言。”陳旭小聲提醒。
他所謂慎言,並不是單指劉元瑜稱遼人為蠻夷,更包括“北邦”這個詞,就像遼國使臣之前稱宋國為“南朝”,許多年前,遼國就曾提出與宋國“南北分治”,仿效曾經的南北朝,但宋國並未接受。
就像遼國不承認宋國對承襲漢唐的正統性,宋國也不承認遼國對承襲漢唐的正統性,雙方都自認為自己才是華夏正統,而事實上在趙暘看來,雙方也的確都是,隻不過在大一統的格局下,雙方是注定不能共同的,若非一方擊敗另一方,那就是雙方都被後來崛起的第三方掃除,就像曆史上那樣。
相較之下,趙暘對遼國使團中幾個極善詩詞歌賦的文人感到頗有興趣:“那幾個遼人,似乎頗善詩詞?”
“估計是漢州人吧,數典忘宗之輩。”李兌一臉不屑,其餘幾名台諫亦點頭附和。
趙暘環視了一眼眾人,沒有說話。
事實上他知道李兌所謂漢州便是指燕雲十八州等地,他甚至還知道遼國治下燕雲十八州百姓還生活得不錯,反而是宋國後來短暫奪回驗燕雲之地時,宋軍在燕雲之地劫掠殺戮了一番。
當日宴罷後,趙暘返回工部本衙,早已等候多時的範純仁、沈遘、錢公輔等人忙上前詢問宴間結果,得知宋方占得上風,這幾位進士大為欣喜,吩咐衙內廚子燒了一桌酒菜,眾人歡慶了一番。
次日,即三月二十三日,也是迎遼使的第三日,趙禎果然像宋庠所說的那般,在宮內召開經筵,請來諸學閣學士,邀遼國使臣講解經義,隨即宋遼兩方文人就經義又展開第二輪辯論。
經義這玩意不像詩詞歌賦,作得好作得差一目了然,大多都是你有你的理解,我有我的見解。
故出席經筵的趙暘親眼看到諸學閣學士與遼國使者辯地麵紅脖子粗,從最初的細聲細語到最後恨不得挽袖子上去揍人,可謂是精彩至極。
至於經筵本身嘛,枯燥乏味。
總之第二輪比拚,宋遼兩方不相上下,說白了就是誰也沒能說服誰。
好不容易熬到黃昏,趙禎又於文德殿設宴,這次已見識過一回的趙暘乾脆不去了,因為沒什麼意思。
果不其然,次日他派往王中正到宮內詢問,宋方果然贏得了第三輪文采比拚的勝利。
連敗兩場的遼使可謂是氣急敗壞,於二十四日再請趙禎召開經筵,不過這次雙方不再比拚對經義的理解,而是比試術算等才藝。
趙禎原本打算把趙暘搬出來,不過鑒於遼使已敗了兩場,再敗一場怕是不好收場,遂並未叫趙暘出麵,而宋廷的宮中文士也不出意外再次被遼國使臣難倒,或者是被趙禎授意放水,總之是輸了一場,為二勝一負。
二十五日,遼使蕭孝友奏請趙禎檢閱觀摩那數百遼國騎兵。
宋國君臣知道對方不懷好意,但也不好拒絕,遂出城到東郊,觀摩那數百遼國騎兵的演練作戰。
不可否認遼國騎兵的戰術執行力確實是強,加上衣甲鮮豔、氣勢也足,僅五百騎左右便帶給宋方極大震撼,相較之下,作為儀仗隊、同時也是確保不會突發狀況的禁軍,包括開封府軍士,在那五百遼國騎兵的威懾下表現地頗為不堪,令趙禎倍感顏麵無光,恨不得立刻就拉著蕭孝友等人到西郊,叫其見識一下他大宋的震天雷。
不過最終趙禎還是忍了下來,倒不單純是心疼那五千貫,更主要是擔心刺激到遼國使團,對宋遼邦交造成影響。
總之,這場練兵姑且算是被遼使搬回一程,目前雙方二勝二負。
原以為遼使一方還要磨耗個幾日,直到徹底占據上風才會開始真正的外交交涉,沒想到次日,也就是二十六日這天,蕭孝友便提出了此行的交涉要求:聯姻、增幣、割地。
聯姻,即要求宋主趙禎將獨女福康公主嫁於遼主耶律宗真的長子耶律洪基,自福康公主出生後,遼國便多次派人求婚,但均遭到趙禎拒絕。
贈幣就不用多說,慶曆年間便增過一回,儘管雙方當時約定不再贈加,但這種事一旦開了口子,遼國的胃口隻會越來越大。
至於割地,則是遼使重提瓦橋關以南十縣土地,這是周世宗時期留給宋國的曆史遺留問題,當年富弼出使遼國時就已經駁斥過一回,此次之所以重提,關鍵還是有了依仗。
什麼依仗?
那自然就是黃河改道一事了。
對此趙禎大為驚怒,當即委派宋庠、龐籍、高若訥、張堯佐及趙暘幾人攜鴻臚寺官員作為顧問,與遼使洽談此事。
總之這三項交涉,趙禎一個都不會答應,如何令遼使知難而退,放棄所求,這就是趙暘等人的職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