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爾瑪洛族長離開後,馮文俊亦奉趙暘之命,率麾下除傷員以外的近四千蕃落騎兵暫回鎮戎軍,負責收購羊隻之事。
畢竟趙暘事先承諾,隻要平定阿瑪部落,便賞全軍一萬兩千五百名士卒每人價值五百文的羊肉,或羊羔一隻,或羊肉二十五斤,另外再賞酒一角,如今正好有三日修整,趙暘自然要信守承諾。
昨日儘管得了阿瑪部落遺留的約三千隻羊,但數量仍然不足,故趙暘按功勞大小的順序發放,優先發放於馮文俊麾下保捷軍團二個營,定功軍團一個營,及清邊弩手一個營,然後才是其他軍團。
事實上,當日最為出彩的是天武軍,但因為是直屬趙暘的軍隊,怕其他軍團誤會,趙暘有意挪到了第二位,但即便如此,天武第五軍也吃上了羊肉。
考慮到一隻二十斤的羊羔在剝皮去骨後可能隻剩下十幾斤肉,不如二十五斤羊肉實惠,因此大多數禁兵都選擇了後者,因此即便得了阿瑪部落遺落的羊群,成年數量仍遠遠不足,需馮文俊親自前往鎮戎軍一帶,尋附近羌民收購,或者叫渭州幫著購羊。
倒是羊羔還剩下不少,約有四五百隻,趙暘截留了十隻,叫王中正等人養在大帳附近,其餘都交給了種諮的後勤營,叫其派幾十名雜兵散養在平瑪附近,準備留著繁殖,或者待下次犒賞。
臨近傍晚時,此前暫留於鎮戎軍高平寨的折繼閔、折繼祖兄弟來到了平瑪,一見趙暘,折繼閔便笑著拱手祝賀:“祝賀趙帥旗開得勝。”
麵對駐守宋邊二百年的“折家將”,趙暘可不好意思居功,將二人請入大帳,又讓王中正等人取來熟水,泡茶招待二人。
待接過茶碗後,折繼閔深嗅一下,嘖嘖稱讚道:“茶香沁心,果真是好茶。”
趙暘玩笑道:“折鈐轄不至於吧,我不是贈了你一斤麼,夠喝小半年了吧?”
折繼閔啞然失笑,配合地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在下忘了。”
玩笑過後,折繼閔說出了此番來意:“趙帥接下來有何打算?”
趙暘也不隱瞞,將已說動貝瑪部落族長爾瑪洛的事告訴二人,包括他給予諸部落的條件待遇:“……我叫他代我聯係其他諸位部落族長,雙方再做交涉。”
折繼閔大為意外:“我以為小趙郎君會趁勝進兵。”
“趁勝進兵?還能將境內二三十萬羌人都殺了?”趙暘搖搖頭道:“還是要以安撫籠絡為主,桀驁不馴就先打到能馴,然後再交涉。授其官爵、許其富貴,這些都可以談。談不攏再打,打完再談,就昔日武侯七擒孟獲似的,邊打邊談嘛,反複如此,總能令境內諸羌歸順,除非他們離開宋土。”
“高明之論。”
折繼閔拱手恭維道,對趙暘倍增好感。
畢竟他折家也是黨項羌出身,與宋夏國界的諸羌也有淵源,倘若趙暘一味強用武力,迫使諸羌部落就範,他雖不至於嘴上說什麼,但心底未免會有種物傷其類的傷感,而如今聽趙暘這一席話,即便是站在羌人的立場,他也覺得這位小趙郎君是仁至義儘了。
“小趙郎君打算如何令陝西諸羌富足?”他忍不住問道。
“自然是通過商貿。”趙暘也不隱瞞,對折繼閔道:“折鈐轄可知,陝西的羊肉僅二十文一斤,羊羔五百文,而汴京羊肉貴達百文,羊羔要兩三貫……”
折繼閔點點頭道:“我麟府一帶的肉價也差不多。……小趙郎君有意叫羌民將陝西的肉販至汴京?”
“不止汴京,而是整個大宋。”
折繼閔輕笑道:“路途遙遠,又不熟悉道路,況且各州路通行又需通牒路引,恐陝西羌民難以勝任。我猜他們最多隻能販至渭州,再遠就不行了。”
“所以要鼓勵商業,或者,乾脆先由朝廷來帶頭,將陝西滯銷的特產販至全國,順道將各地的特產帶入陝西。”
“三司?”折繼閔疑惑道。
趙暘略一思忖道:“由三司帶頭也可,畢竟隻有朝廷級的體量,才能吃下整個陝西的特產,但之後還是要鼓勵民間商業……三司嘛,給托底就行了,靠它來振興國內經濟,效果恐怕未必佳。”
折繼閔並不是很明白,但也隱隱察覺到這是一個他不好過度探究的話題,遂點點頭不再追問。
聊了片刻,差不多到了飯點,趙暘笑著對二人道:“昨日軍中收獲數千隻羊,我以權謀私截留了十隻,正好可以招待兩位。”
折家兄弟啞然失笑,折繼祖當即自告奮勇道:“羊羔需烤製才叫美味,若小趙郎君不棄,我來操刀。”
折繼閔連連點頭:“叫三郎去,他拿手。”
他折家世代為府州鈐轄,又是出身黨項羌,平日豈會缺了羊肉、羊羔,更彆說折繼祖親自操刀,這完全是看在趙暘的麵子而已。
而趙暘自然不會拒絕折家兄弟的示好,吩咐叫王明、陳利等人替折繼祖打下手。
剛囑咐完,便有一人大步走入大帳,趙暘抬頭一瞧才知是高若訥,挑挑眉道:“再多烤一隻羊羔,招待高相公。”
高若訥麵露疑惑,但也沒深究,在瞥了一眼折繼祖幾人一眼後,繼續盯著趙暘瞧,哪怕折繼閔起身向他行禮都沒有理會。
“你做什麼?”趙暘被高若訥瞧得渾身不自在。
隻見高若訥欲言又止道:“你……沒受傷吧?”
趙暘恍然大悟,表情古怪道:“想不到高相公如此關心我,放心,我毫發無損。”
高若訥如釋重負,隨即冷笑道:“我是怕你連累到我!”
原來他是接到了馮文俊的戰報,得知趙暘首戰遭遇變故,嚇得半死,趕緊來平瑪看看究竟,看看趙暘這小子是否有損傷。
畢竟這小子若有個好歹,他難辭其咎,輕者終此一生難以回到京朝,重則……怕是可能被官家賜死。
趙暘聳聳肩,也不在乎高若訥的態度,拍拍所坐的族長位子道:“要我讓你麼?”
“既在軍中,以你為主。”
高若訥瞥了一眼折繼閔,隨意找了個位置就坐,也不敢真讓趙暘讓座,畢竟真要計較起來,他也爭不過趙暘,這小祖宗不給他看臉色他就得燒高香了。
從旁,王中正奉上茶水。
接過茶水飲了一口,高若訥問道:“那勾斌、許司二人呢?”
趙暘揮揮手道:“跟馮知軍回鎮戎軍辦事了……他二人我已經懲罰過了,就不必再追究了。”
見此,高若訥也就不再多說,轉而問道:“入營時我便聽說了,你派人將貝瑪部落的族長請來赴宴,如何?”
“他已答應編戶。”趙暘將事情經過告訴高若訥。
高若訥聽完後一臉驚異,驚異於趙暘小小年紀竟也懂得威逼利誘,且拿捏地恰到好處。
驚異之餘,他又想到一事,不禁幸災樂禍起來:範仲淹剛要卷土重來,這小子便又令陝西增添數十名羌人都監、巡檢,他日回朝,有好戲瞧了!
趙暘敏銳地察覺到高若訥的笑容不懷好意,表情古怪道:“笑地如此陰險,想什麼呢?”
這小子!
高若訥心中暗氣,但也不敢表露心聲,假意道:“高某這是為趙司諫、趙副使感到高興啊,以趙副使恩威並施的方法,相信涇原路諸羌很快就能臣服……”
說到半截,他的心情也隨之轉佳:“……隨後是環慶、鄜延、秦鳳三路,哦,還有麟府,之後你我就可以回朝了。”
儘管趙暘感覺高若訥有什麼小心思,但後者不願透露,他也不以為意,聞言潑涼水道:“沒那麼快,待涇原路諸羌部落臣服後,其餘幾路先不急著實施。”
“為何?”高若訥既錯愕又著急,畢竟這事關他返回朝中的早晚。
趙暘一看就知道這老家夥急著返回京朝,沒好氣道:“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即便涇原路諸羌臣服,你以為他們是真心臣服?還不是‘力不贍也’,若對此視而不見,日後必為隱患。唯有將其利益與涇原路捆綁在一處,叫他們切實得到利益,這份關係才能長久,這個道理你難道不知?”
高若訥也不是首次被趙暘嘲諷,聞言心中甚至沒有一絲波瀾,皺著眉順勢問道:“那你有何計策?”
趙暘想了想道:“我準備叫渭州牽頭,或者我找張亢借幾萬公使錢,組織一個數百甚至上千輛馬車的商隊,將陝西的特產運往汴京,再托三司從鹽、茶產地購入低價的鹽茶等,以及綢緞布匹等,再運往涇原路,惠利於當地民眾……”
“妙啊!”高若訥撫掌諷刺道:“如此一來,我便可複見朝中台諫爭相彈劾於你!……嗬!挪動公使錢謀取市利,張亢沒和伱提過他當初是怎麼被彈劾的?我告訴你,他就是挪動公使錢,叫牙吏販貨至成都市坊,以利自入。滕宗諒亦是栽在這件事上!”
“滕宗諒不是被你等陷害的麼?”趙暘挑挑眉道。
高若訥氣勢一滯,強辯道:“他本身就有過錯,那叫什麼陷害?……總之,你做什麼我攔不住,但你莫要拖累到我。”
趙暘摸摸下巴,忽然問道:“若我找官家支一筆錢,拿這筆錢叫人運營商隊,你覺得朝中台諫敢不敢彈劾?”
高若訥有些驚愕於趙暘竟會想出如此奇妙的想法,失笑道:“這麼說吧,你若教唆張亢挪動公使錢謀取市利,朝中台諫得知,除你我以外十八人,大概會有一半人彈劾你;但若你拉上官家,與民爭利,除你以外的台諫都會上奏直諫,包括我也會上一份劄子……故,我勸你還是莫要給官家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