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跟我就能這麼回去一樣。我說老馬,虧你也是個行商。”
他瞥了一眼正疑惑看來的馬德,輕聲道:
“你是真裝糊塗,還是不敢相信?咱們那位魁首……”
“是個好人。”
說到最後的四個字,聲音已經微不可聞。
馬德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狐狸,壓低了聲音道:
“好人?你覺得他是個好人?”
馬德攥緊了拳頭,似是將這些天積壓的疑惑與恐懼悉數倒出。
“看看我們周圍,看看這屬於那個人的軍隊。他們中有人之前還隻是一幫民夫,現在呢?砍人腦袋多乾脆利落!你見過哪種好人會培養出這樣一支軍隊?你又見過哪種好人,會用……那樣的方式消滅自己的敵人?”
從雙河鎮到下馬鎮,凡是為陳家效命的人,皆死了個乾淨。
就連那寥寥幾個活下來的陳家人,也基本就是剩了口氣兒。
這般酷烈的手段,著實嚇到了馬德。
他一個小商人,上哪兒見過幾百頭顱築成的京觀?
還是對當地的統治者之一下手!
他甚至想不明白那個叫羅牧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然而聽到馬德的話,和慕連卻隻是平靜的喝了一口酒,隨即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你啊,就是好日子過多了。”
這胡商瞥了一眼馬德,反問道:
“是,他是殺了很多人,那又如何?你看看他殺的都是什麼人。打手,奴隸販子,土匪。有哪個不該死的嗎?你特麼又不給陳家乾活,你怕什麼?你再看看有多少人因為他活了下來!”
“看看這些士兵,你見過這樣的兵嗎?不拆屋,不擄掠,不濫殺。在我老家呢,隻有王的衛隊才能做到這些。他們忠誠、勇猛、隻要王的一句話,就能獻出自己的生命。可你知道那支衛隊是什麼待遇嗎?”
和慕連坐起身,眼神在此刻發生些微的變化,一如當時那個掄錘取弩,要跟山匪死戰到底的西域人。
“他們享有著王所有的一切。王賜予了他們金銀財寶,華麗的屋舍,美麗的女人,各種各樣能想到的一切,隻為換來他們的忠誠。可你看看這些人。他們之前還隻是種地的農民,補衣的裁縫,放羊的羊倌兒,現在呢?你知道我從他們眼中看了什麼嗎?”
和慕連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聲音低沉。
“靈動、忠誠。”
本來死氣沉沉如牛馬般的眼睛裡,多出了屬於人的生氣與活力。
好似掙開枷鎖後的自由。
而這一切都源自那個男人。
那位離人眾的魁首。
經過幾日下來與這支部隊的相處,和慕連甚至驚訝的發現沒人對商隊裡的金銀財寶感興趣。
那些披著甲的士兵,哪怕搬著錢箱,也沒有趁機撈一把的舉動。
和慕連打聽之下才知道,對這些士兵而言,金銀固然是好的,但比起從錢箱裡撈一把就跑,他們更相信跟隨魁首能得到更多。
沒有言語能形容和慕連那一刻的震驚,某種無形的東西,在這支軍隊中化作旁人極難理解的鐵律。
士兵們信任那個帶領他的人,哪怕衣食無憂的日子唾手可得,也讓他們遵從那個男人定下的規則。
近乎神跡。
直到一天他借機想要和那位魁首拉拉關係,進入中軍大帳時,才隱隱抓到了什麼。
那天,士兵們吃的是酥餅加肉粥,搭配水煮的青菜。
而大帳內,那個正看著輿圖思考的男人桌前,擺著同樣的還沒吃完的飯菜。
想到這兒,和慕連有些感慨的歎了口氣。
“老馬,如果你注意到那些運送輜重的馬車和牛車,你就明白了。後軍裡那一車車的金銀財寶,就是那麼一點點成了這些士兵肚子裡的夥食,身上的武備。就連那些民夫都沒缺了衣食。彆說是陳家那種不乾人事的畜生了,比之宋家又如何?”
和慕連譏笑道:
“至少離人眾沒養了一批要把我給剁了的土匪,而是砍了養著那些土匪的人。”
語罷,他拍了拍陷入沉默的馬德,自馬車上站起,望向遠處那座已經能看見的渡口。
桑河,到了。